记华工禁约(2)

　　二禁例

　　光绪二十年条约第二款有“遵现时之例及嗣后所定之例”一语，第三款有“遵守美国政府随时酌定章程”一语，此皆外交家猾黠之手段，明欺我中国，为推翻两国公权实行自立私例之地步也。我国外交家不知其用意之所存，漫然许之。自兹以往，虽有千百苛例，而莫得与之争，此所谓合九州铁铸一大错也。今将美国政府所颁禁例之年月及款目，略列一表如下：

　　新大陆游记

　　美国禁例，非特内地人瞠乎未闻也，即旅居彼中数十年者，尚或茫然不能穷其形。因定例既已烦苛，而例之外复有案，一案之行，而后此复援以为例。其税关及司法之人，任意上下其手，而我莫能与校。故案之多益不可思议，欲尽纪之，常累数万言。今为悉心排比，分类列之，以清眉目。关心民瘼者，庶一省览焉。

　　甲、华人之有入美权利者。

　　一、官吏（及其随仆），二、传教（学校教师亦归此项），三、游学，四、商人，五、游历（以上五项皆光绪二十年条约所订明者）。六、商人之妻及子女，七、工人，有当1882年以前已至美国，经在税关注册，且有合例之凭据者，则可以复来美。其合例凭据如下：（一）有父母、妻、子女现在美国者，（二）有实业值银一千元在美国者，（三）有债券值银一千元以上在美国者（以上二项乃1884年禁例所许者）。

　　乙、华人之许暂入美境者。

　　一、假道（如往加拿大、墨西哥、西印度群岛及中美洲、南美洲等处，必须由美国假道者），二、赛会（来观博览会，或办货物来赛会者）。

　　丙、合例华人入境之限制。

　　一、护照。甲款所列七项合例之华人，必须持有合式之护照，乃得来美。其所谓合式者如下：（一）须由出口之港埠领有该地方官认可之护照。其有权发给此护照之人如下：1．中国各海关道，2．香港华民政务司，3．英属加拿大税务司，4．在外国经商之华商能向该国政府求得护照认可者，亦作合例 [附注：其禁例注明不得发给护照之人如下：（1）中国驻美领事不得发给，（2）中国驻各国领事不得发给，（3）墨西哥政府不得发给]。（二）领得护照后，须经由该港埠之美国领事签名盖印认可。（三）其护照中必须有本人照相。（四）其护照中所列各款目务须一一注明，不得少有欠缺。

　　二、入境口岸。甲款所列七项人，除官吏外，不许由下列各口岸以外之地方入美境（下所列诸地皆有专理华人入境委员驻扎）：（一）旧金山，（二）砵仑，（三）波士顿，（四）纽约，（五）纽柯连，（六）砵党顺，（七）律注润，（八）圣亚路便士，（九）摩鸾，（十）博芙炉，（十一）森亚士，（十二）参巴，（十三）山姐故，（十四）檀香山。

　　【按】1902年（即去年）户部所颁之例，尚有廿二口岸准入境者，今年新例，裁余十四耳。

　　丁、例中之挑剔苛禁。

　　一、普通之苛禁。

　　（一）虽携有合式之护照，但于护照所列各款，有漏注一条者，即不准入境。【按】上海、天津各处所发给之护照，多有因此致梗者。余所闻有某大吏之子游学者，缘此阻延数月不得入境。（二）虽携有合式之护照，至入境时，仍由该税关委员查诘口供。若口供有一语不合，则作为冒认，不许入境。【按】华人以此被拨回者，不计其数。（三）虽携有合式之护照，若经医生考察，认为有传染病者，即不许入境。【按】此乃今年美国所新颁之《海外移民法案》特著者，其例本不专为华人而设，惟行诸华人者特加严酷。今年五六月间，有北洋大学堂学生某君到美，医生谓其有眼疾可以传染，遂递解回籍。

　　二、对于游学者之苛禁。

　　（一）执游学之护照入境，既入境后，查有作工等弊，即驱逐回籍。【按】此例其阻碍于我学界前途者最甚。美国寒士，其且工且学者，殆十而六七。日本在美之私费学生，大率皆半岁作工，半岁读书，以供学费。此例行，使我国苦学界永不能扩充于美国也。（二）非习高等学问者，不许入境。今年七月新发之禁例云。所谓学生者，专指欲来美习高等学问，或专门学，因在故国无从学习者。【按】此例最苛，此后非持有本国中学卒业文凭者，当不准入美。（三）必预备学至卒业时所需之费用。其费用或以现银，或以汇票，或由某店号担保，经税关委员验明属实，乃得入境。【按】此例亦今年七月新立。要之，总不许我国寒士得求学于美国耳。

　　三、对于商人之苛禁：其法律严密，不可思议。今更类分之。

　　（一）商人之资格。1．惟铺店之股东乃谓之商，其余店中所雇用之人，若总办人、若管银人、若买手、若卖手、若书记、若管数人、若代理人、若学生意者，一概不得有商人之资格。【按】此等例所谓无理取闹者也。安有以一铺之大，而仅一东家能兼诸役者？然则名为禁工，其实并禁商也。彼谓以工人庸廉争利之故。然则华人店铺中所用夥伴，亦岂争美工之利耶？要之，欲绝吾人往美之路而已。2．凡开酒楼、餐馆、开吕宋烟纸烟工厂、开制靴制帽厂、开裁缝店者，皆不得有商人资格。【按】彼立此例之口实，以此等业需用工人也。然业此者其每年与美人贸易，消美货最多。此而禁之，孰谓平情。

　　（二）在美华商之返国复来者：1．华商欲回国者，须于出口时觅得华人以外之证人二名，矢誓证明其人曾在美国经商一年以外者（华人不得作证）。2．其证书必须誓明从前并未作过工业，除经商外并无别业。3．欲返国者须于一个月以前报名呈请护照。其护照限一年可以复来，一年以外，则所持之证券作为废纸（或有疾病及本人不能趋避之事故者，可以展限一年。惟须求得前由美国出口处之中国领事发给凭纸证明）。

　　四、对于注册华工之苛禁。

　　中美所订禁约，本有并非将华工尽行禁绝一语。故美政府于1882年令现在已到美境之华工，报名注册，其携有册籍者，许住美国，并可以归国复来。然其额外之苛禁，亦有种种：

　　（一）必须在美国有未断之关系者（如甲款第七项所列）；（二）所谓有妻在美国者，须为合例结婚，并已娶一年之久者；（三）所谓债权，必须属于未妥之数目，非复到美不能索取者，并非债务者同到裁判所证明认欠（以上两条参观甲款第七项）；（四）注册之华工欲返国再来者，可以求所在地之税关发给护照。其法如下：1．缮写切实口供，注明或眷属、或欠项、或产业若干，失誓无虚。2．将身材高矮，面目颜色，肥瘦轻重，四肢长短，及面庞上有何特别之痣认，一一注明护照中。3．须照相两片，一正面，一侧面，帖于护照中。4．欲取护照，须于三个月以前报名呈请。5．护照限用一年，过期不复来，作为废纸。

　　五、对于外籍华人之苛禁。

　　（一）美籍者：光绪二十年之条约，声明中国人不得入美籍，此事半由美国政府之意，半由中国政府之意。至华童产于美国者，照例不以华人论。但亦立种种苛例，其欲回国而复来美者，大约亦与回国之华商无异。（二）他国籍者：禁例中声明凡入加拿大英籍、入墨西哥籍者，皆以华人论，如欲入美，一须遵从禁例。

　　戊、堵截来路。

　　华人欲入美者，必有所自来之路，从此处堵之，正本清源，简易直接，其手段为最辣。今列其方法如下：

　　一、堵截船车：（一）1884年改正禁例第二款云：“凡船只由外国港口来美，其船主若有意接载华工来美，或令、或帮、或准华工登岸，议监禁罚款。每带一人，罚款五百元，或监禁一年（惟或因避风驶入美港，或顺经美港以入他国之船只，不在此例）。”（二）1902年户部所颁禁例第十九款云：“火车若载有不合例之华人入美境，其罚例与船只同。”（三） 1884年禁例第八第十款云：“凡船只由外国港埠来美，其船未抵埔之先，船主要将所载华客名数，及其护照所填履历，缴交税务司。若船主有意抗犯此例，即将其船充公，归为美国管业。”

　　二、堵截偷关：1884年禁例第十一款云：“凡人或有意、或帮助、或引带不合例入美之华人由岸而入或由船而登美境者，议监禁罚款。每带一人，罚款一千元，或监禁一年。”

　　己、过关虐诘。

　　美政府定例，虽持有合式护照之华人到境，仍须盘问口供属实，乃能过关。故种种苛待情状，半由此而生。今举其例（此等例非明著于公布之法律者，惟亲至其地能见之。求诸法文无有也）：

　　一、木屋监禁。丙款第二项所列之十四口岸，皆各设有木屋。其湫隘狼藉，甚于狴犴。凡华人到关者，无论合例不合例，一概先拨入此木屋候审（大抵搭一二等客舱，且经埠上有名望人保证者，仅可免木屋之辱）。

　　二、审问延迟。已入木屋者，常或延迟至二三十日始行开审。

　　三、审问违法。（一）审问者非由司法官，不过任凭税关委员之意，上下其手。（二）审问时无陪审人，亦不许旁听，大反于文明国谳狱之通例。（三）未审问以前，虽本人之父母亲友亦不许探问，待之虐于重囚。（四）审问之口供，不许抄录宣布。【按】此其立心何在耶？故税关员之若何捣鬼，虽通美国之法律家，无从知之，无从非难之。（五）经关员批断谓不合例者，本人若不服，欲翻案上控，必须仍经该关员之手，呈于工商部。惟上控只许一次，又批断后经三日不上控者，以后即无复上控之权利。

　　四、用罪囚法量身。此法所用名巴太连量身机器，乃法国人名巴太连者所创，现欧美各国狱中所通用以量囚徒者。盖囚徒屡有逃狱之弊，故用此法。先照其相，全身、半身、正面、背面，左侧面、右侧面，复以机器量其头骨若干阔，眼耳鼻口之距离各若干，身长若干，手足长若干，肩与肘、肘与腕、腕与膝、膝与胫距离各若干，伸臂而量之，复屈臂而量之，双立而量之，复亍立而量之（其量时皆裸体），又指节、趾节长若干，无一不纤悉而登录。所以使罪囚逃狱者，虽在千里外，犹无从漏网也。今华工来美者未尝有罪，而辱之若囚徒。非徒蔑视我国家之尊荣，抑亦蹂躏人类之权利。美之野蛮举动，至是而极。闻是而不发指眦裂、泣数行下者，尚得为有人心耶（此例乃今年七月新例所定，现仅用之注册华工及假道华工。其甲款前六项所列之人等，尚未受此虐待）！

　　五、防疫苛禁。若遇香港等处有疫症时，则所有华人须到港外之痘房，裸体用硫磺水薰浴。然每年防疫之月，殆及半数，行旅大苦之。

　　加拿大各属，亦同此例。前张荫桓贺英皇加冕时，一切参赞、随员同受此辱。

　　庚、暂入美境者之苛待。

　　一、赛会人员。从前芝加高赛会时，华人因缘以入境者不少。今值明年圣路易博览会将开，故今年七月，特颁禁例如下：

　　（一）凡欲入美国赛会者，要将合例可信之凭据递交入口关员，内要表明得有赛会值理批准利权凭据，或表明乃系得批准者雇用在会场宜用之工人。（二）要将本人影相三纸呈关员，且遵从该员量度，以为证认（此殆亦用巴太连机器）。（三）准入境后，要直往会场，不得中途停止。在会场中，要做入境时所认做之工艺。（四）赛会毕，限三十日内，要从直路即回日前入口之关，搭最先开行之船期，速离美境。（五）每人必具保单银五百元（美金），或由有责任之人，或由保单公司，具备交该入口处关员。【按】余初至华盛顿时，适值中国政府所派往圣路易预备赛会做工之人将到，该关员照例索每人五百元保单，我公使与外部交涉数次，请由公使作保。该关员仍多方驳诘，仅乃得许。嘻，公使之言，竟不如五百金之重耶！可叹，可愤！（六）由关员派出差役若干，到赛会场监守此等华人，以防逃走。

　　二、假道人员。华工假道美境往别国，本由光绪二十年和约所订明，而美政府亦设防禁诸例如下：

　　（一）凡假道者，须将所买得直过美国所到之地或船纸或车纸，递呈关员。（二）凡假道者，或由本人，或由有责任之人，或由给彼船纸、车纸之公司，具保单银五百元。（三）凡假道者，必须用巴太连机器量度身材（非工人者不在此例）。

　　辛、杂例。

　　一、册纸。凡现在居美国之华工，如未携有1882年政府所给之册纸，即作为偷关入境，查得者即驱逐回籍。【按】此例近一两年内到处严行，派侦员查册，备极骚扰。余在美数月，所见坐此拨出境者，无虑数百人。

　　二、杂工。凡非假道之华人，如船上所用水手、厨役诸工，皆不得以保单登岸。

　　以上所列，虽或未能具备，然挂漏亦罕矣。此篇乃搜辑美国前后例案十数通，由中西文比较参考，分类列出者。排比校勘颇费日力，读者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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