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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科学之曙光(3)


  我在这里讲王、梅学术,自己觉得很惭愧,因为我是完全一个门外汉,实在不配讲。以上所列许多书目,我连极简单的提要也作不出来——内中偶凑几句,恐怕也是外行话,至于批评,那更不用说了。但依我最粗浅的推测,则梅定九在学界所贡献之成绩大略如下:

  第一,自来言历法者,多杂以占验迷信。看《汉书·艺文志》之“数术略”及各史历志便知,虽唐、元两代所输入之西域学亦所不免。历学脱离了占验独立,而建设在真正科学基础之上,自利、徐始启其绪,至定九才把这种观念确定。《学历说》讲得最透快。

  第二,历学之历史的研究,自定九始。——恐怕直到现在,还没有第二个人比他研究得更博更通。凡一种学问经过历史的研究,自然一不会笼统,二不会偏执。定九所以能成为斯学大家者,以此。

  第三,向来治历学者,多认为一种单纯技术,虽黄梨洲、王寅旭似尚不免。定九认定历学必须建设在数学基础之上。所以明末清初因历学发生争议,其结果仅能引起学者社会对于历学之兴味。自《梅氏历算全书》出世,始引起多数人对于算学之兴味。老实说,从前算学是历学附庸,定九以后才“蔚为大国”,且“取而代之”了。

  第四,定九并不是专阐发自己的“绝学”,打“藏诸名山”的主意,他最努力于斯学之普及。他说:“吾为此学,皆历最艰苦之后,而后得简易。从吾游者,坐进此道,而吾一生勤苦,皆为若用矣。吾唯求此理大显,使古人绝学不致无传,则死且无憾,不必身擅其名也。”《畸人传·本传》观此可以见大学者之态度及愿力。历算能成为清代的显学,多由定九的精神和方法濬发出来。

  第五,定九生当中西新旧两派交哄正剧时,他虽属新派的人,但不盲从,更不肯用门户之见压迫人;专采“求是”的态度,对于旧派不唯不抹杀,而且把许多古书重新解释,回复其价值,令学者起一番自觉,力求本国学问的独立。后此戴东原震、焦里堂循、李尚之锐、汪孝婴莱等辈,皆因研究古算书得有新发明。这种学风,不能不说是定九开辟出来。

  自《崇祯历书》刊行以后,治历学者骤盛。若黄梨洲及其弟晦木,若毛西河,若阎百诗,皆有所撰述。青年史家潘力田亦与王寅旭共学,有往复讨论书,见《晓庵遗书》中;其弟次耕,事寅旭,有著书。明史馆中专任《历志》之人,如吴任臣志伊等,并有名于时。而其间专以历算名家者,则有:

  薛凤祚,字仪甫,淄川人。作《天学会通》,以对数立算。定九谓其书详于法而无快论以发其趣。其全书尝刻于南京,尚有《写天新语》《气化迁流》《四线新比例》等。

  揭宣,字子宣,广昌人。深明西术,而又别有悟入,谓七政之小轮,皆出自然,亦如盘水之运旋,而周遭以行,急而生旋涡,遂成留逆。当时共指为创论。

  方中通,字位伯,桐城人,以智子。著《数度衍》二十五卷,于《九章》之外搜罗甚富。尝与揭宣相质难,著《揭方问答》。

  孔兴泰,字林宗,睢州人。著《大测精义》,求半弧正弦法,与梅氏《正弦简法补》之说不谋而合。

  杜知耕,字端甫,柘城人。著《几何论约》及《数学钥图注》。梅氏谓其释《九章》颇中肯綮。

  毛乾乾,字心易。与定九论周径之理,因复推论及方圆相容相变诸率。

  梅文鼐,字和仲,文鼏,字尔素,俱定九弟,与兄同治历算。文鼐著《步五星式》六卷;文鼏著《经星同异考》一卷。文鼏善制图,梅氏书中各图多出其手。

  这几位都是定九同时人,学有心得,而薛仪甫最名家,时亦称梅、王、薛云。清圣祖喜历算,故揣摩风气者亦往往学之,李光地辈是也,然不能有所发明。同时有杨光先者,专著书难西术,名《不得已》书,然不解数理,弇陋强辩,徒争意气,非学者也。

  自王、梅提倡斯学之后,许多古算书渐渐复活,经学大师大率兼治算。戴东原校《算经十种》,大辟町畦;而李尚之、汪孝婴、董方立能为深沉之思,发明算理不少。晚清则西欧新算输入,而李壬叔、华若汀辈能名家。盖有清一代,作者绳绳不绝,当别为专篇论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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