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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联盟规约》成立之经过


  国际联盟为这回和会主要问题,当开会时已经大众公认。但《联盟规约》,应该独立呀抑或该作为讲和条约的一部分,《联盟规约》的讨论与讲和条件的讨论,孰先孰后,这是开宗明义先该商榷的问题。论理,讲和是一时的事,联盟是永久的事,讲和是局部的事,联盟是全体的事,两件事性质本不相同,不应该放在一个公文里面。盟约何等庄严伟大,把他装在和约内算做一章,岂不是亵渎了他吗?况且历来提倡国际联盟的人,都抱著一视同仁的精神,由全世界各国共同发起共同讨论共同组织,绝无主从分别,才合自由契约的本意。如今讲和预备会上二十七国,不过暂时共同对敌的一个团体,此外还有许多中立国,还有敌国,还有因事未能列会的旧友国(俄国),还有新造未经承认之国(如芬兰,如南俄),将来若还希望他们当盟员,那么,这盟约的草创讨论修饰润色,他们也应有参加的权利。然则为尊重联盟起见,当然应待和约签字和平完全恢复之后,重行集一新会。无所谓友,无所谓敌;无所谓主,无所谓宾。大众开心见诚,来商量全人类前途一件大事,才是正办哩。就办事先后程序论,和约一日未定,战争状态一日未了。依各国民渴望恢复和平的心理,正宜将对敌条件迅行议决,把破坏局面收束了,再从容讲求建设。然则讨论次序,先和约而后盟约,似属不易之理。然而事实恰恰相反,盟约变成和约的一部分,而且和会破题儿第一章先议盟约。为什么呢?唉,其中有许多曲折,国际联盟能够勉强产生,原因在此;国际联盟失了本来面目,原因也在此。

  据我刚才说的和会开幕前情形,好像建设国际联盟的机会,已经十分成熟,其实不然;英美两国有力政治家,赞成态度固极鲜明,其他各国尚属暧昧。意大利当局有责任的人,始终还没有什么表示,与其说是慎重,毋宁说是冷淡。日本军阀,本来很不愿意有这联盟,他的舆论纯是一派怀疑调子。这些都还不打紧,最可注意的,就是法国首相母大虫克里曼梭,他的头脑本来很旧,除了法国目前利害外,一概不管,性情又顽强难说话。他向来主张国际联盟应从缓议,去年12月31日,还有赞成旧式同盟的演说,这样看来,此老对于联盟虽未必反对,但并不热心赞成,殆无庸讳。况且美国共和党中一部分人反对联盟,此时已露端倪。所以表面上看著热烘烘的联盟论,其实骨子里头早已有点松了劲。威尔逊把这件大吹大擂了好一两年,这回亲自出马跑欧洲一趟,全是为此。看见这种形势,如何能不着急?你看,美国上议院后来不是因为反对盟约,连和约都不肯批准吗?我们事后论事,倘使当时将和约、盟约分为两橛,等和约完成才议盟约,恐怕和约一成,大家便把盟约丢在脑后。一年来闹得如荼如火的国际联盟,终究是见打雷不见下雨便了。威尔逊觑透此著,一口咬定要把盟约当作和约的一部,而且要先议盟约再议和约,其实是利用当时欧洲人渴望恢复和平的心理,辣手劫持。言外表示一个意思,说是“你们若要脱离战争状态,就请赶紧把联盟做成,若不批准盟约,便连和约也无从批准”,当时虽有许多人不愿意(法国尤甚),到底碍著威尔逊的老脸,只得从他。二十六条《联盟规约》,居然能够用公文的形式颁布出来,全是靠这点分合先后的作用。这确是威尔逊的成功,也算是人类全体的一回幸运了。但天下事的成败幸不幸,往往互相倚伏。威尔逊固然有所挟来劫持别人,别人也有所挟来劫持他。人人都知道威尔逊拿国际联盟当做性命,无论什么代价都是肯出的。你想:像英国劳特·佐治一流人,何等巧滑;像法国克里曼梭一流人,何等老辣。他们便也趁这机会,把威氏平日轰轰烈烈的主张——什么海洋自由咧,什么不要割地不要赔款咧,什么民族自决咧,什么打破旧式同盟的外交系统咧,一齐牺牲,来做赞成国际联盟的交换品,乃至连我们的山东问题,也间接受了影响。一面联盟本身的根本精神,也扯得七零八落。虽然侥幸没有小产了去,却成了先天很虚弱的一个孩子,连他的产婆(威尔逊)也弄得焦头烂额,把许多人对于他前途的热望,倒灰冷了一半。就此看来,国际联盟这件东西,还未到真正瓜熟蒂落的时候。这回还是用些唐花的方法烘出来,只算是打了一个底子,“慰情聊胜无”的罢了。

  《联盟规约》的内容,下一节再摘要批评,今且先将他的提案讨论,审查成立种种经过与及中间一两点重要的波折略为一叙,庶使读者对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更加了然。

  自威尔逊到欧洲各处演说,都拿联盟做个主题,到1月中旬,几位重要人物已有一种默契。18日,和会初次开幕,向来漠视联盟之克里曼梭,在就任议长演说词中,忽极言联盟之必要。25日开第二次大会,即宣告以联盟案为本会第一件议案,威尔逊将草案提出,并有很长的演说,其要点如下:

  我们在这里集会,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因战争发生的现状,要想法结束,其二是要商量永奠世界和平的方法。因此之故,国际联盟的成立,甚属必要……

  我们这回会议,是代表人民,不是代表政府,所以会议的结果,总要求满足人类的希望。……大战以来,人民无不痛心疾首,今日我们所受人民的委托,就是要免掉这种苦痛之再现。……从前以维持和平之目的,作局部的一时的协定者,所在多有。惟今者全世界人类既为和平正义而努力,则所协定非有恒久性不可。……今科学上种种发明,何一非文明所赐,然用之不当,反成了破坏文化之具。此后欲使科学与军队常受文化之羁勒,除了我们人民永远协力监视他,别无办法。

  美国对于国际联盟问题,并没有什么切身利害。因为美国领土领海都很广阔,并不甚怕受别国攻击,所以我们美国人主张国际联盟,并非由于恐怖不安的观念,实是为人类向上之理想驱发出来耳。……若这次和会结果,仅仅解决目前欧洲各种问题,则战争中偌大的牺牲,殊为不值。倘不能趁这机会,联合各国,确立世界永久和平的保障,则这种欧洲问题,美国或并无参加解决之必要。惟其我们认定国际为唯一解决的方法,所以对于这人类生死关头的制度,不能不集中全副精力以求其成。我自到欧洲后,历访各国国民,越发添了一种愉快的经验。因为每到一国,他们国民一定有代表向我声明对于国际联盟之希望。我想特殊阶级这件东西,已成为过去历史上的遗物,从今以后,不能更占霸著“统治者”的地位,人类之祸福,全操诸多数平民之手。我们若不能满平民之愿望,得平民之信任,无论何种解决方法,终不能使世界和平,垂诸永久。……我们认联盟为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实在是站在我们背后的各国国民,督责我们要实践这种天职。我们若不能竭其全力令这计画实现,将来归国之后,却是无颜以对市民了。……

  威氏演说后,随将草案交委员股审查,两月来阴晴不定的国际联盟案,总算告一段落了。至于这草案的底子,本来是合几位私人的拟案参酌而成,内中最重要的,是美国的威尔逊私案,英国的史墨士私案,法国的蒲游阿私案。美案稍偏于理想,法案对于国际军队一点特为注重,结果所采用,据说还是英案最多哩。当委员股正在审查中,有五个中立国联名提出一个草案,大会便交给委员并案审查。曾否有所采择,外人无从详悉。后来和约全文交给德国代表时,德国方面对于国际联盟,也别提出一个草案,听说里头很有些精要之点,但协约方面已经将这事包办成功,还他“知道了”三个字便算完结了。

  几次会议,日本人对于国际联盟案,都不置可否,各国人颇起猜疑。当时还有日本不肯加入联盟的谣传,其后他忽然提出人种平等案,要求将草案修正加入。过了些日子,又忽然自行撤回,举动极其闪烁。就事论事,这种提案本极光明正大,所以我们的代表在会场上也是赞成。但当日本初提这案时,我们就私相揣度,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明知道这修正案决无通过之望,但美国人方挂起正义人道的金字招牌,要替弱小国家打抱不平,对于日本的野心,自然是一种障碍,所以他想出一个大题目来,堵他的嘴,然后挟持著来商量交换。你看初提案时,日本代表很是“义形于色”的在那里论辩,中间还放些脱退和会的风声来相恫喝,后来三头会议将山东问题办法决定,同时他便“反舌无声”的把人种平等案无条件撤回了。这两案相互关系的作用,不是蛛丝马迹历历可寻吗?人家为私利起见捣这种鬼,我们也怪不了许多,只可惜拿大好题目来做交换卑劣利益的一种手段,我不禁为“人种平等”四个字呼冤了。

  威尔逊自第二次开大会以后,不久便归国。这边国际联盟委员股,正在积极进行,那边共和党的反对联盟论,却一日一日的增加势力,威尔逊狼狈可想。原来美国人有一种历史上传统的观念,生怕欧洲人来干涉美洲的事,所以有什么“门罗主义”成了无形的金科玉条。参战以后,威尔逊大权在握,独断独行,本来就有些人很不愿意,共和党人又带上些党争报复的动机,就藉反对联盟做个题目,蹴起轩然大波来。威尔逊正在口口声声说是代表背后站著的全体国民,到这时真是有点自己打嘴。几经调停的结果,才将草案修正,加入不触背“门罗主义”的一条(现在《规约》正文第廿一条),把《规约》条文有点闹成“四不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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