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农会报》序

《农会报》序

　　清光绪二十三年

　　通商数十载，海内之士，抵掌谈洋务者项相望。综其言论，不逾两途：一曰练兵，以敌外陵；二曰通商，以杜内耗。百废不举，而言练兵，平日则购所无之物于人以糜费，临事则馈所有之物于人以资敌。其明效大验，天下所共闻矣。劝商固今之急图也，然闻之万国商务赢绌之率，则恒视出口土货之多寡为差。工艺不兴，而欲讲商务，土产不盛，而欲振工艺，是犹割弃臂胫而养其指趾，虽有圣药，终必溃裂。今之言商务者，大率类是也。地球抟抟，百物盱盱；人取其精，以食以居；愚者天陵，智者天媚；雍冀之间，古号“天府”；《两京》《三都》之所艳述，芳草甘木之所灌聚，今几不毛焉。红人宅墨洲数千载，全墨榛莽，舍兽蹄鸟迹外，更无长物。白人取而代之，仅四百年，遂以富庶甲天下。等一地也，而转移之间，荣瘁霄壤，则地力之尽与不尽也。中国今日，动忧人满，然以地之方积，计其每里所有人数，与欧洲英、法、德、嗹、比诸国相比例，其繁盛未彼若也。西国地文学家，谓尽地所受日之热力，每一英里，可养至一万六千人。今以中国之地，养中国之人，充类尽义，其货之弃于地者，岂可数计？蒙盟各部，奉、黑、吉各省，青海、西藏、苗、回各疆，琼、澳各岛，其万里灌莽，未经垦辟者不必论，即湘、鄂腹地，江南天府，闽、粤泽国，以余所闻见，其荒而不治之地，所在皆是，乌在其为人满也？不宁惟是，即已治之地，亦或淤其沟洫，芜其隰岸，溉粪无术，择种不良，地中应有之利，仍十不得五，又乌在其为人满也？故西人推算中国今日之地，苟以西国农学新法经营之，每年增款可得六十九万一千二百万两（见李提摩太所著《八星之一总论》）。虽生齿增数倍，岂忧饥寒哉？昔《管子·轻重》之篇，史公《货殖》之传，于种植蓄牧，视为重图。子舆氏以好辩闻天下，其言仁政，则必自五亩之桑，百亩之田始，乃至鸡豚狗彘，材木鱼鳖，靡纤靡巨，津津道之。盖信乎治天下之第一义，舍是末由也。秦汉以后，学术日趋无用，于是农工商之与士，划然分为两途，其方领矩步者，麦菽犹懵，靡论树艺。其服袯襫，役南亩者，不识一字，与犁牛相去一间，安望读书创新法哉？故学者不农，农者不学，而农学之统，遂数千年绝于天下，重可慨矣！本会思与海内同志共讲此义，遵丽泽之古训，仪合群之公理，起点海上，求友四方。将以兴荒涨之垦利，抉种产之所宜，肄化学以粪土疆，置机器以代劳力。志愿宏大，条理万端，经费绵薄，未克具举。既念发端经始，在开广风气，维新耳目，译书印报，实为权舆。故远法《农桑辑要》之规，近依《格致汇编》之例，区其门目，约有数端：曰农理、曰动植物学、曰树艺（麦果桑茶等品皆归此类）、曰畜牧（牛羊彘驼蚕蜂等物皆归此类）、曰林材、曰渔务、曰制造（如酒糖酪罽之类）、曰化料、曰农器、曰博议（海内通人有贻书撰文论农务者，皆附印报中，谓之博议），月泐一编，布诸四海。近师日本，以考其通变之所由；远摭欧墨，以得其立法之所自。追三古之实学，保天府之腴壤，其诸务本之君子，或有乐于是欤？

　　【嗹：嗹马，指丹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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