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债史(7)

　　夫以今日中国情形，就使所借者为内债，而固已是岌岌不可终日矣，况其又属于外债。日本法学博士添田寿一所著《财政通论》，有述外债之弊三节，今译录之，以与中国现在情形相比证焉。

　　其一在财政上。募借外债，其利息常较内债为低，国家不知不识，遂有不当募而亦募者，其弊一。以用银国而向用金国募借，其交还本息时，必蒙大损害，如预算百余万即可偿还者，届时若银价下落，即不能不多费数十万，其弊二。外债既重，势不得不出于加税，其弊三。凡此皆财政上之弊也。

　　其一在经济上。募借外债，则一时之正货必骤增，增则银贱而物贵，凡货物之生产者、交换者、消费者，必受非常之损害，其弊一。银贱物贵，则入口货必多，出口货必少，而商业上常立于负差之地位，其弊二。因进口货多，而正货之流出者亦多，则一时正货增加之后，或即变为正货缺乏之时，遂有增发不换纸币者，其弊三。况所谓募借外债者，未必直输正货，不过以品物交换，是不啻奖厉输入也，其弊四。凡此皆经济上之弊也。

　　其一在政事上。外债既多，财政紊乱，于是债主国之政府，与债主国之人民，有干涉政事者，其弊一。纵未必干涉政事，而财政权不能不为彼所操，以为抵押之具，是大伤国家独立之主权也，其弊二。有谓兴业外债，不妨募借者，然人生何事无违算，有明明见为有利而终至失败者，亦复不少。凡此皆政事上之弊也。

　　凡此皆于学理上、经验上实有心得之言也，而土耳其、埃及、阿根廷，皆其不远之龟鉴也。试读我国国债史，有一焉不蹈此三弊者耶？呜呼我国民可以悚矣！彼欧美之文明国，无所谓外债也。彼其政府所发出之公债券，成为一种国际动产，流通于各国市面，有时为外国人所购持者过半焉。其吸收外资之方法专恃此，而政府对于此种公债券，大半仅纳息而不还本，故永无以外资牵动内政之弊（参观《新民丛报》第五十三“论说号”）。而不然者，以贫弱国对于富强国而负其债务，未有能善其后者也。呜呼，我国民可以悚矣！

　　夫即使所借者全属内债，犹当量将来民力之所能及，使按年可以偿还利息，无伤元气，然后财政之根本不致动摇。而不然者，即内债犹足以疲弊其国，如近世意大利、西班牙是也，而外债更无论也。故彼文明国政府之为国民司会计也，未有不以十年之通制国用者，全盘筹画，成竹在胸，提出之以质诸国民之代表人，得其协赞，然后施行焉。今中国政府于借债时，则栩栩然尔，若语及偿还，试问有一人焉，能提出三十九年之财政方案，以与国民相商榷者乎？无有也。岂必论他日，即以最近筹补镑亏一案，其阴血周作、张脉偾兴之丑态既已毕露，后此棼乱，宁有纪极！即微外国债主之干涉，而鱼烂取亡之气象，犹岌岌不可终日也。呜呼我国民可以悚矣！

　　然则今日我辈对于此国债问题当何如？将一惟政府所指派，而唯唯负担，莫敢辞乎？举鼎绝脰之患，恐遂不免也。且前此之负担已不堪，而以现今之政府，恐将来以债务自缚者，尚不止此数也。抑我辈虽自谓能负担之，而我辈究据何项之权利，逼令我子孙与我同负担之也？然则吾辈将不认政府有借贷之资格，而偿还之义务一切不任乎？是不徒势所不许，而此事要害之点，系乎国际交涉，吾国民靳之，而责言之来，受其难者又不仅在政府也。然则对之之道究若何？曰：偿还国债之义务，吾国民任之。虽然，“求政府予我辈以前此之决算表，俾我辈得知前此所借者，用之何途也。”“求政府予我辈以将来之预算表，俾我辈得知后此所应筹，当有若干也。”“求政府予我以永远之财政协赞权，俾我辈得知政府拮据实情，将竭其力以图报称也。”

　　夫前此国债虽重，然使政府得人，能有道以增一国之总殖，则以我四万万人之力，分三十余年偿还之犹能任也。岂惟前此之债，即更益以倍蓰焉？以为生利事业之母财，亦谋国者应有之义焉矣。日本法学博士田尻稻次郎曰：“凡一国文物渐进步之时，一切事物皆须改良。势必需莫大之费用，时则借国债最宜。今者我日本，此阶级已属过去，而今日之支那正其时也。”（田尻氏《公债论》四二四页）准此以谈，今后中国同债之增加，谁曰不宜？自今以往，新政府立，能借内债最善也；即不能，而假外债以进一国之幸福，即我辈对于我辈子孙，犹无惭德也。顾所最虑者，则颐和园也，行宫也，佛照楼也，万年吉地也，万寿庆典也。滥用一国民力之保证，恃债主之方便，而岁岁借之以供挥霍焉，则我国民虽家藏金穴，其能副几年之悉索也！欧人有常言曰：“不出代议士，不纳租税。”今吾亦为一言以正告我国民曰：“不得财政监督权，不纳公债额派之本息。”

　　夫公债之本息，政府以何道取之于我乎？亦曰租税而已。我国民当由何道乃得有财政监督权乎？亦曰出代议士而已。故吾实缫演欧人之常言以正告我国民曰：不出代议士，不纳租税。

　　全书既成，得内地最近报纸，则户部因此次补还磅亏，又不得不出于借款。初借一千万两于比利时，既有成议，旋以息重折扣大，卒改与汇丰银行借六百万两，利息五厘，以某处铁路作抵云。又云，鄂督张之洞向瑞记洋行借款二百万，现已定议，闻尚须借二百万。又云，粤督岑春煊与德商满德氏，借四百万，利息八厘，分六十年摊还云（见十一月十二、十三日《上海时报》）。呜呼！若此，我国民又增千二百万之负担矣。呜呼！吾恐今后此种事之扰我笔端者，且日起而未有已也，又可尽记乎？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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