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胜利|李大钊

自由与胜利

　　（一九一七年五月二十一日）

　　俄国国民于此次大革命之风云中，以其庄严贵重之血，大书于其革命之旗帜曰：“自由与胜利”。此不仅为俄国国民之盟誓，且足为世界自由国民之教训。

　　夫人莫不欲得自由，而离于胜利则无自由；人亦莫不欲获胜利，而离于自由则无胜利。盖离于胜利之自由，必为惠与之自由，侥倖之自由，其享之也，不惟不足以浓其兴趣，适以丧减其本身之资能，故自由之精神归于全亡；离于自由之胜利，乃为牛马之胜利，奴隶之胜利，其得之也，不惟不足以蒙其福益，且以增长其主上之恣暴，故胜利之结果等于零度。

　　惟俄人知其然也，故于日俄之战[1]，欲索胜利，先索自由，故于今兹之战，既获自由，更望胜利。惟德人知其然也，故于四面楚歌之中，社会党人不惜以激昂之言动，腾播于议会，而以大多数之决议，采用扩张民权之议案。夫俄、德皆在战局危迫之中，其国民乃不急于疆场与敌国战，宁先于议会与政府战；不急求对外之胜利，宁先索对内之自由；非俄、德国民恶其政府之心，胜于其恶敌国之心也，亦非其爱胜利之心，逊于爱自由之心也。盖无自由之国民，纵令一战而俄胜，此之胜利，亦只为罗曼那夫皇室[2]之胜利，大权政治之胜利，俄国少数官僚之胜利，非俄国国民之胜利也。一战而德胜，亦只为和汉卓伦皇室[3]之胜利，独裁政治之胜利，德国少数官僚之胜利，非德国国民之胜利也。故俄、德之国民，而欲获国民的胜利，必先获国民的自由，即俄、德之国民，而欲为胜利之国民，必先为自由之国民。反之，俄、德之国民而欲常保其国民之自由，则不可不努力以求国家之胜利，即俄、德之国民而欲常为自由之国民，则不可不努力以求为胜利之国民，此自由与胜利之所以不可分，而胜利与自由之所以不可离也。

　　最近德相霍威西氏在德议会宣言曰：“德国政府决无意对于俄国夺其以高价购得之自由。”德相之言，是否出自诚意？即令出自诚意，德相一人之言，是否足为确实之担保，令德人安心，吾皆不能论定。所可异者，俄、德二国现方立于敌对之地位，而德相乃对于德人信誓旦旦，为俄国之自由与以保证。夫各国国民，所由不惜其生命财产以一掷于战血洪流之中者，非欲得自由乎？非欲得胜利乎？非欲剥敌国之自由以为己国之自由乎？非欲夺敌国之胜利以为己国之胜利乎？顾乃俄国之自由，不仅俄人爱之，似德人亦爱之，不仅俄人以全国之努力保之勿失，似德人亦将出其多数之努力为俄人保之勿失。是又足知此次之战争，不全为国家间争胜利之战争，乃有几分为世界上争自由之战争。由是而预测其结果，此次战争告终，官僚政治、专制主义皆将与之俱终，而世界之自由政治、民主主义必将翻新蜕化，以别开一新面目，别创一新形式，蓬蓬勃勃以照耀二十世纪之新天地。然则吾侪今日，不愿为某一特定之国民希望胜利，而为世界各国之平民希望胜利，不愿为某一特定之国民祝祷自由，而为世界各国之平民祝祷自由。

　　自吾人言之，自由与胜利，无论为一国家，为全世界，皆宜爱之，惜之，宝重之，而求所以获之。顾自由与胜利，非能不劳而获自致于吾人之前者，人苟真欲得而享之，则不能不出相当之努力。是故努力因也，自由与胜利果也；努力价也，自由与胜利偿也；努力耕耘也，自由与胜利收获也；努力义务也，自由与胜利权利也。吾爱爱自由爱胜利之国民，吾故爱勇于努力之国民。吾愿吾国民之爱自由爱胜利，吾尤愿吾国民之勇于努力。

　　人生如洁白之美玉，吾人当遍镌“自由与胜利”之格言以雕琢之。历史有无字之空页，吾人当遍书“自由与胜利”之警句以绚饰之。是即努力之人生，是即努力之历史。

　　署名：守常

　　《甲寅》日刊

　　1917年5月21日

　　【注释】

　　[1]日俄之战　指1904—1905年日俄为争夺中国东北和朝鲜的权益而进行的帝国主义侵略战争。1900年沙俄出兵占领中国东北。日本曾向沙俄提出分占权益要求，沙俄置之不理。1904年2月，在英国支持下，日本舰队突袭旅顺口和朝鲜仁川港的俄国舰船。10日两国正式宣战，战争一直持续到1905年8月，结果俄方大败。在美国调停下，日俄两国签订和约。日本迫使俄国在夺自中国的权益中将南满铁路、旅顺和大连的租借权等转让给日本，并迫其承认日本对朝鲜的特权，此外，还割让库页岛南部。俄国的不断失败，进一步激化了国内矛盾。1905年俄国爆发了反对沙皇专制的资产阶级革命。故李文中称俄人“欲索胜利，先索自由”。

　　[2]罗曼那夫皇室　今译罗曼诺夫王朝（Poмaнoвы），俄罗斯封建王朝（1613—1917）。王朝对内建立绝对君主统治，1649年颁发法典，用法律形式确定农奴制，使之成为沙皇专制制度的基础。对外积极推行扩张政策，侵吞欧、亚各国大片土地，争夺欧洲和世界霸权。19世纪后，国内阶级矛盾日益尖锐，封建农奴制开始解体，1861年被迫废除农奴制。19世纪末20世纪初，末代皇帝尼古拉二世昏庸残暴，于1917年二月资产阶级革命时被推翻。参见《欧洲各国社会党之平和运动》（下）注①。

　　[3]和汉卓伦皇室　今译霍亨索伦（Hohenzollern）王朝。由德意志霍亨索伦家族建立的封建王朝。先后统治过勃兰登堡侯国（1415—1701）、普鲁士王国（1701—1918）、德意志帝国（1871—1918）。此处指德意志帝国时期的该王朝，它是1871年由威廉一世统一德意志以后建立，1918年德国十一月革命爆发后被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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