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半农·打雅

打雅

　　这年头儿“打”字是很时髦的。你看，十五年来，大有大打，小有小打，南有南打，北有北打，早把这中华民国打得稀破六烂，而呜他妈呼，打的还在打！

　　无论那一种语言里总有几个意义含混的“混蛋字”，有如英语中的“take”与“get”，法语中的“Prendre”与“rendre”。我们中国语里，这“打”字也就混蛋到了透顶。现在把它的种种不同的用法，就我想到的，写出几个来。

　　“打”字从“手”，“丁”声，其原义当然就是“打一个嘴巴”，“打破饭碗”，“打鼓骂曹”的“打”。与这原义全不相干的用法，却有：

　　（一）打电话　用电话机说话也。

　　（二）打电报　拍发电报也。

　　（三）打千里镜　用千里镜望远也。

　　（四）打样（一）　画图样也。

　　（五）打样（二）　印刷时先印出一张样子备校对也。

　　（六）打样（三）　上海话，店铺每晚收铺也。

　　（七）打样（四）　上海话，店铺关门大吉也。

　　（八）两人打得火热　相交得火热也。

　　（九）打水线　轮船行至浅水处时，用线垂入水中，测水之深度也。

　　（十）打不到底——打不到头　抵不到底，抵不到头也。

　　（十一）打算盘（一）　用算盘计算也。

　　（十二）打算盘（二）　考量也，计算也。例：他在这件事上打小算盘。

　　（十三）打算（一）　意欲也，拟也。例：我打算明天去看他。

　　（十四）打算（二）　计量也。例：你的事我还没有好好打算一下。

　　（十五）打结　挽成结也。

　　（十六）打酒（一）　买酒也。例：他拿了壶上街去打酒。

　　（十七）打酒（二）　置酒于盛酒之器中也。例：伙计！给我打半斤酒来。

　　（十八）打秋风——或作打抽丰　想些法儿敲人家一个小竹杠也。

　　（十九）打板子——或作打班子　南方语，发疟疾也。

　　（二十）打听　探听也。

　　（二十一）打扰——打搅　叨扰也。

　　（二十二）打坐　禅家语，静坐蒲团也。

　　（二十三）打斋　禅家语，化斋也。

　　（二十四）打早　趁早也。例：天气很热，得打早动身。

　　（二十五）打趣　南方语，嘲弄也。

　　（二十六）打诨　说趣话哄笑也。

　　（二十七）打闹　作伴免却冷静也。

　　（二十八）打招呼　互相招呼也。

　　（二十九）打边——打头——打底　在旁边，在头上，在底里也。

　　（三十）打底（二）　上海妓院中语，娘姨大姐代倌人侍寝也。

　　（三十一）打调子作文章　哼调子也。

　　（三十二）打脸　脸上画花文也。

　　（三十三）打手巾　绞手巾也。

　　（三十四）打后镜　南方语，妇女梳妆，用镜子二个，一前置，一后擎，使照出自己后容也。

　　（三十五）打呵欠　作呵欠也。

　　（三十六）打磕冲——或言打盹　磕睡也。

　　（三十七）打冷呃　胃中冷气逆上也。

　　（三十八）打杂　作杂事也。

　　（三十九）打牌　玩牌也。

　　（四十）打出一张牌　发出一张牌也。

　　（四十一）打十块底　以十块为一底作输赢也。

　　（四十二）打现钱——打欠账　以现钱或欠账作输赢也。

　　（四十三）打头　抽头钱也。

　　（四十四）打灯谜　猜灯谜也。

　　（四十五）打闲　不做事而在旁凑清趣也。

　　（四十六）打闲的　吃闲饭之人也。

　　（四十七）打格　南方语，兜卖也。

　　（四十八）打赖账　抵赖也，欠账不还也。

　　（四十九）打炮子　吸鸦片时烧烟膏为烟炮也。

　　（五十）打炮　伶界语，客串也。

　　（五十一）打把子　伶界语，摆把子也。

　　（五十二）打叶子　伶界语，旋叶子也。

　　（五十三）打票　轮船火车中用之，买票也。

　　（五十四）打抱不平　抱不平也。

　　（五十五）打胎　堕胎也。

　　（五十六）打格子　画格子也。

　　（五十七）打脸水　舀脸水也。

　　（五十八）打官司　涉讼也。

　　（五十九）打官话　说官话，走方路也。

　　（六十）不打紧　无关紧要也。

　　（六十一）打雷　雷鸣也。

　　（六十二）打伙　作伴也。

　　（六十三）铁打的　犹言铁做的。例：你脑袋不是铁打的！

　　（六十四）打通　开通也。例：打通那院子。

　　（六十五）定打　定造也。例：定打首饰；定打木器。

　　（六十六）打辫子　编成辫子也。

　　（六十七）打发　遣发也。

　　（六十八）打主意　立主意也。

　　（六十九）打点　整顿安排也。

　　（七十）打起精神做事　提起精神也。

　　（七十一）打一个圈子　兜一个圈子也。

　　（七十二）打嚏喷　嚏也。

　　（七十三）打岔　从旁捣乱也。

　　（七十四）打边鼓　从旁作声援也。

　　（七十五）打稿　起草也。例：让我打起腹稿来。

　　（七十六）打鼾　发鼾声也。

　　（七十七）把这张纸打成三寸长一寸阔的条子开成条子也。

　　（七十八）禅门第一戒是不打谎语　不说谎语也。

　　（七十九）打这儿走——打那儿走　从这儿走，从那儿走也。

　　（八十）打扮　妆扮也。

　　（八十一）打三分利　照三分利率算也。

　　（八十二）打了个照面　对面相值也。

　　（八十三）打照会（一）　办照会也。

　　（八十四）打照会（二）　上海语，打招呼也。

　　（八十五）打照会（三）　上海流氓语，男女眉目传情也。

　　（八十六）打蘸　建蘸也。

　　（八十七）打伴　南方语作打陶，作伴也。

　　（八十八）打雄　南方语，动物性交也。

　　（八十九）不打在账里算　不放在账里算也。

　　（九十）打浆　用面粉加水，作成浆也。

　　（九十一）用肥皂打打干净　洗洗干净也。

　　（九十二）打包　捆成一包也。

　　（九十三）打眼　钻孔也。

　　（九十四）打帘子　掀帘子也。

　　（九十五）打印　盖印也。

　　（九十六）打扫　粪除也。

　　（九十七）打铺盖　捆铺盖也，滚蛋回家也。

　　（九十八）打得好根基　立得好根基也。

　　（九十九）打量　估量也。

　　（一百）打滚　翻滚也。例：在地上打滚。

　　信手写来已经写到一百，可以“打住”了。吓！“打住”，这又是一百〇一了。一百〇一是西人最喜欢的数目，这个年头，总以少吃洋屁为是，于是我乃由一百〇一进而为

　　（一百〇二）打□□

　　哎哟！打什么呢？这个方方如何填补呢？小子江郎才尽，只得请教我的好朋友“某君”了。“某君”是声韵文字学的专门名家，而且还有一件事，叫作“打什么”，也是他自命不凡的，就请他来敬谨填讳罢！

　　四方仁人君子有愿作“续打雅”的么？请寄来，很欢迎。如果是方言的，请注明是什么地方的方言，注释也请特别详细些。

　　1926年11月20日

　　（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我搜集到的关于“打”字的词头，已有八千多条了。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二日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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