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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朱蒙天女玄鸟诸神话


  神话之比较研究,乃近代治民族分合问题者一大利器。例如犹太民族,方言尚有差异,其齐一处反在其创世神话。又如希腊罗马同为印度欧罗巴民族西南支派,其关系之密切可以其全神系统证之。中国东北历代各部落之“人降论”,见于《朱蒙天女》等传说者,分析之虽成数种传说,比较之却是一个神话。兹录此神话之重要材料如下:

  《论衡·吉验篇》北夷橐离国王侍婢有娠,王欲杀之。婢对曰:“有气大如鸡子,从天而下,我故有娠。”后产子,捐于猪溷中,猪以口气嘘之,不死。复徙置马栏中,欲使马藉杀之,马复以口气嘘之,不死。王疑以为天子,令其母收取,奴畜之,名东明,令牧牛马。东明善射,王恐夺其国也,欲杀之。东明走,南至掩淲水,以弓击水,鱼鳖浮为桥,东明得渡,鱼鳖解散,追兵不得渡。因都王夫余,故北夷有夫余国焉。(《魏志·三十夫余传》注引《魏略》同。)

  《魏书·高句丽传》高句丽者,出于夫余。自言先祖朱蒙。朱蒙母河伯女,为夫余王闭于室中,为日所照,引身避之,日影又逐。既而有孕,生一卵,大如五升。夫余王弃之与犬,犬不食。弃之与豕,豕又不食。弃之于路,牛马避之。后弃之野,众鸟以毛茹之。夫余王割剖之,不能破,遂还其母。其母以物裹之,置于暖处,有一男破壳而出。及其长也,字之曰朱蒙。其俗言朱蒙者,善射也。夫余人以朱蒙非人所生,将有异志,请除之。王不听,命之养马。朱蒙每私试,知有善恶,骏者减食令瘦,驽者善养令肥。夫余王以肥者自乘,以瘦者给朱蒙。后狩于田,以朱蒙善射,限之一矢。朱蒙虽矢少,殪兽甚多。夫余之臣又谋杀之,朱蒙母阴知,告朱蒙曰:“国将害汝,以汝才略,宜远适四方。”朱蒙乃与乌引、乌违等二人弃夫余东南走。中道遇一大水,欲济无梁,夫余人追之甚急。朱蒙告水曰:“我是日子,河伯外孙,今日逃走,追兵垂及,如何得济?”于是鱼鳖并浮,为之成桥。朱蒙得渡,鱼鳖乃解,追骑不得渡。朱蒙遂至普述水,遇见三人,其一人著麻衣,一人著衲衣,一人著水藻衣,与朱蒙至纥升骨城,遂居焉。号曰高句丽,因以为氏焉。

  高丽《好太王碑》惟昔始祖邹牟王之创基也,出自北夫余,天帝之子,母河伯女郎,剖卵降出。生子有圣□□□□□□命驾巡东南下,路由夫余奄利大水。王临津言曰:“我是皇天之子,母河伯女郎,邹牟王,为我连浮龟。”应声即为连浮龟,然后造渡于沸流谷忽本西城山上而建都焉。永乐□位,因遣黄龙来下迎王,王于忽本东冈黄龙负升天。

  高丽王氏朝金富轼撰《三国史记·高句骊纪》始祖东明圣王姓高氏,讳朱蒙(一云邹牟,一云象解)。先是扶余王解夫娄老,无子,祭山川求嗣。其所御马至鲲渊,见大石,相对流泪。王怪之,使人转其石,有小儿,金色,蛙形(蛙一作蜗)。王喜曰:“此乃天赉我令胤乎?”乃收而养之,名曰金蛙。及其长,立为太子。后其相阿兰弗曰:“日者天降我曰:‘将使吾子孙立国于此,汝其避之东海之滨,有地号曰迦叶原,土壤膏腴,宜五谷,可都也。’”阿兰弗遂劝王移都于彼国,号东扶余。其旧都有人,不知所从来,自称天帝子解慕漱来都焉。及解夫娄薨,金蛙嗣位。于是时得女子于太白山南优渤水,问之,曰:“我是河伯之女,名柳花,与诸弟出游,时有一男子自言天帝子解慕漱,诱我于熊心山下鸭绿边室中私之,即往不返,父母责我无媒而从人,遂谪居优渤水。”金蛙异之,幽闭于室中。为日所照,引身避之,日影又逐而照之,因而有孕。生一卵,大如五升许,王弃之与犬豕,皆不食。又弃之路中,牛马避之。后弃之野,鸟覆翼之。王欲剖之,不能破,遂还其母。其母以物裹之,置于暖处,有一男儿破壳而出,骨表英奇。年甫七岁,嶷然异常,自作弓矢射之,百发百中。扶余俗语善射为朱蒙,故以名云。金蛙有七子,常与朱蒙游戏,其伎能皆不及朱蒙。其长子带素言于王曰:“朱蒙非人所生,其为人也勇,若不早图,恐有后患,请除之。”王不听,使之养马。朱蒙知其骏者而减食令瘦,驽者善养令肥,王以肥者自乘,瘦者给朱蒙。后猎于野,以朱蒙善射,与其矢小,而朱蒙殪兽甚多。王子及诸臣又谋杀之,朱蒙母阴知之,告曰:“国人将害汝,以汝才略,何往而不可?与其迟留而受辱,不若远适以有为。”朱蒙乃与鸟伊摩离陕父等三人为友,行至淹淲水(一名盖斯水,在鸭绿东北),欲渡无梁,恐为追兵所迫,告水曰:“我是天帝子,河伯外孙,今日逃走,追者垂及,如何?”于是鱼鳖浮出成桥,朱蒙得渡,鱼鳖乃解,追骑不得渡。朱蒙行至毛屯谷(《魏书》云,至普述水),遇三人,其一人着麻衣,一人着衲衣,一人着水藻衣。朱蒙问曰:“子等何许人也?何姓何名乎?”麻衣者曰:“名再思。”衲衣者曰:“名武骨。”水藻衣者曰:“名默居。”而不言姓。朱蒙赐再思姓克氏,武骨仲室氏,默居少室氏。乃告于众曰:“我方承景命,欲启元基,而适遇此三贤,岂非天赐乎?”遂揆其能,各任以事,与之俱至卒本川(《魏书》云,至纥升骨城)。观其土壤肥美,山河险固,遂欲都焉,而未遑作宫室,但结庐于沸流水上居之。国号高句丽,因以高为氏(一云,朱蒙至卒本,扶余王无子,见朱蒙,知非常人,以其女妻之。王薨,朱蒙嗣位)。时朱蒙年二十二岁,是汉孝元帝建昭二年。

  《朝鲜实录·本记》(引见今西龙著《朱蒙传说》,内藤博士颂寿纪念。此书为朝鲜王朝秘籍,近由鲜京大学印成数部。)夫余王解夫娄老无子,祭山川求嗣。所御马至鲲渊,见大石流泪。王怪之,使人转其石,有小儿金色蛙形。王曰:“此天赐我令胤乎?”乃收养之,名曰金蛙,立为太子。其相阿兰弗曰:“日者天降我曰,将使吾子孙立国于此,汝其避之东海之滨,有地号迦叶原,土宜五谷,可都也。”阿兰弗劝王移都,号东夫余。于旧都解慕漱,为天帝子来都。汉神雀三年壬戌(四月甲寅),天帝遣太子降游扶余王古都,号解慕漱。从天而下,乘五龙车,从者百余人,皆骑白鹄,彩云浮于上,音乐动云中,止熊心山,经十余日始下。首戴鸟羽之冠,腰带剑光之剑,朝则听事,暮即升天,世谓之天王郎。城北青河河伯(青河今鸭绿江也),有三女,长曰柳花,次曰萱花,季曰苇花。三女自青河出游熊心渊上,神姿艳丽,杂佩锵洋,与汉皋无异。王谓左右曰:“得而为妃,可有后胤。”其女见王,即入水。左右曰:“大王何不作宫殿,俟女入室,当户遮之?”王以为然。以马鞭画地,铜室俄成,壮丽于空中。王三席置樽酒,其女各座其席,相欢,饮酒大醉,云云。王俟三女大醉,急出遮。女等惊走,长女柳花为王所止。河伯又怒,遣使告曰:“汝是何人,留我女乎?”王报云:“我是天帝之子,今欲与河伯结婚。”河伯又使告曰:“汝若天帝之子,于我有求婚者,当使媒,云云,今辄留我女,何其失礼?”王惭之。将往见河伯,不能入室。欲放其女,女既与王定情,不肯离去,乃劝王曰:“如有龙车,可到河伯之国。”王指天而告,俄而五龙车从空而下。王与女乘车,风云忽起,至其宫。河伯备礼迎之,坐定,谓曰:“婚姻之道,天下之通规,何为失礼辱我门宗?”河伯曰:“王是天帝之子,有何神异?”王曰:“惟在所试。”于是河伯于庭前水化为鲤,随浪而游,王化为獭而捕之。河伯又化为鹿而走,王化为豺逐之。河伯化为雉,王化为鹰击之。河伯以为诚是天帝之子,以礼成婚。恐王无将女之心,张乐置酒,劝王大醉(河伯之酒七日乃醒),与女入于小革舆中,载以龙车,欲令升天。其车未出水,王即酒醒。取女黄金钗,刺革舆,从孔独出升天。河伯大怒其女,曰:“汝不从我训,终辱我门。”令左右绞挽女口,其唇吻长三尺,惟与奴婢二人贬于优渤水中。优渤,泽名,今在太伯山南。渔师强力扶邹告金蛙曰:“近有盗粱中鱼而将去者,未知何兽也?”王乃使渔师以网引之,其网破裂。更造铁网引之,始得一女,坐石而出。其女唇长,不能言,令三截其唇,乃言。王知天帝子妃,以别宫置之。其女怀牖中日曜,因以有娠,神雀四年癸亥岁夏四月,生朱蒙。啼声甚伟,骨表英奇。初生,左腋生一卵,大如五升许。王怪之,曰:“人生鸟卵,可为不祥。”使人置之马牧,群马不践。弃于深山,百兽皆护。云阴之日,卵上恒有日光。

  王取卵送母养之,卵终乃开,得一男。生未经月,言语并实。谓母曰:“群蝇目,不能睡,母为我作弓矢。”其母以荜作弓矢与之,自射纺车上蝇,发矢即中。扶余谓善射曰朱蒙。年至长大,才能兼备。金蛙有子七人,常共朱蒙游猎。王子及从者四十余人,惟获一鹿,朱蒙射鹿至多。王子妒之,乃执朱蒙缚树,夺鹿而去,朱蒙树拔而去。太子带素言于王曰:“朱蒙神勇之士,瞻视非常,若不早图,必有后患。”王使朱蒙牧马,欲试其意。朱蒙内怀恨,谓母曰:“我是天帝之孙,为人牧马,生不如死,欲往南土造国家,母在,不敢自专,云云。”其母曰:“此吾之所以日夜腐心也。”“吾闻士之涉长途者,顺凭骏足,吾能择马矣。”遂往牧马,即以长鞭乱捶,群马皆惊走,一骍马跳过二丈之栏。朱蒙知马骏逸,潜以针捶马舌,痛不食水草,其马瘦悴。王巡行马牧,见群马悉肥,大喜,仍以瘦锡朱蒙。朱蒙得之,拔其针加云。暗结乌伊摩离陕父等三人。南行至淹淲。一名盖斯水,在今鸭绿东北,欲渡无舟。恐追兵奄及,乃以策指天,慨然叹曰:“我天帝之孙,河伯之甥,今避难至此,皇天后土怜我孤子,速致舟桥。”言讫,以弓打水,龟鳖浮出成桥,朱蒙乃得渡。良久,追兵至。追兵至河,鱼鳖桥即灭,已上桥者皆没死。朱蒙临别,不忍暌违。其母曰:“汝勿以一母为念。”乃裹五谷种以送之。朱蒙自切生别之心,忘其麦子。朱蒙息大树之下,有双鸠来集。朱蒙曰:“应是神母使送麦子。”乃引弓射之,一矢俱举,开喉得麦子。以水喷鸠,更苏而飞去,云云。王行至卒本川,庐于沸流水上,国号为高句丽,王自坐茀绝之上,略定君臣神。(中略)在位十九年,秋九月,王升天不下,时年四十,太子以所遗玉鞭葬于龙山,云云。(下略)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故宫博物院藏本。按,《清太祖实录》今已发现者有三本,一名《太祖武皇帝实录》,藏北平故宫博物院,是最初本。一名《太祖高皇帝实录》,是一稿本,涂改数遍,藏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一亦名《太祖高皇帝实录》,藏北平故宫博物院,已由该院印出,此为最后之本。又有《满洲实录》,藏沈阳故宫博物院,已由该院影印,文饰较少,当在故宫第一本及中央研究院稿本之间。今录故宫第一本,而注明沈阳本之异文。)长白山高约二百里,周围约千里。此山之上有一潭名他们(沈阳本作闼门),周围约八十里。鸭绿、混同、爱滹三江,俱从此山流出。鸭绿江自山南泻出向西流,直入辽东之南海。混同江自山北泻出向北流,直入北海。爱滹江向东流,直入东海。此三江中每出珠宝。长白山山高地寒,风劲不休,夏日,环山之兽俱投憩此山中。(沈阳本此下有云,此山尽是浮石,乃东北一名山也。)

  满洲源流。

  满洲原起于长白山之东北布库里山下一泊,名布尔(沈阳本作勒)湖里。初,天降三仙女浴于泊,长名恩古伦,次名正古伦,三名佛库伦,浴毕上岸,有神鹊衔一朱果置佛库伦衣上,色甚鲜妍。佛古(沈阳本作库)伦爱之不忍释手,遂衔口中。甫著衣,其果入腹中,即感而成孕。告二姊曰:“吾觉腹重不能同升,奈何?”二姊曰:“吾等曾服丹药,谅无死理,此乃天意俟尔身轻上升未晚。”遂别去。佛库伦后生一男,生而能言,倏尔长成。母告子曰:“天生汝,实令汝为夷国主(沈阳本作以定乱国),可往彼处将所生缘由一一详说。”乃与一舟,“顺水去,即其地也”。言讫,忽不见。其子乘舟顺流而下,至于人居之处,登岸,折柳条为坐具,似椅形,独踞其上。彼时长白山东南鳌莫惠(地名)鳌多理(城名。此两名沈阳本作鄂谟辉、鄂多理),内有三姓夷酋争长(沈阳本作争为雄长),终日互相杀伤。适一人来取水,见其子举止奇异,相貌非常,回至争斗之处,告众曰:“汝等无争,我于取水处遇一奇男子,非凡人也。想天不虚生此人,盍往观之?”三酋长(沈阳本作三姓人)闻言罢战,同众往观。及见,果非常人,异而诘之。答曰:“我乃天女佛库伦所生,姓爱新(华语[沈阳本作汉言],金也)觉罗(姓也),名布库理雍顺,天降我定汝等之乱。”因将母所嘱之言详告之。众皆惊异曰:“此人不可使之徒行。”遂相插手为舆,拥捧(沈阳本作护)而回。三姓人息争,共奉布库里英雄(沈阳本作哩雍顺)为主,以百里女妻之。其国定号满洲,乃其始祖也(南朝误名建州)。

  如上所引,可知此一传说在东北各部族中之普遍与绵长。此即东北人之“人降”一神话。持此神话,可见东北各部族之同源异流(至少是一部分的)。

  然而此一神话殊不以东北为限,殷商亦然,岂非大可注意之事欤?欲说明此事,须先疏解殷墟卜辞中之“妣乙”与《诗经》及传记中之“玄鸟”。查殷墟卜辞中常有卜祭妣乙之记载,择录如下:

  1于(妣乙)一牢狸二牢

  乙巳卜21于妣乙五牛沈十牛十月在斗

  丁巳卜其1于妣乙牢沈3

  戊午卜亘贞1于妣乙

  丁卯卜丙1于妣乙十牛俎十牛

  丙子卜4贞乎6酒姚乙二豕三羊卯五牛

  妣乙在商王之先祖先妣系统中,有下列诸特点:

  一、其他之妣某皆可寻得其丈夫,因有合祭之礼,并因其虽在特祭时,亦冠其夫之称于上也。

  王静安曰:“凡卜辞上称王宾某,下称奭某者,其卜曰亦依奭名,皆专为妣祭而卜。其妣上必冠以王宾某(如大甲大乙之类)。奭者,所以别于同姓之他妣,如后世后谥上冠以帝谥,未必帝后并祀也。”(《增订殷墟书契考释》下五八叶。)仅妣乙是永不合祭者,仿佛彼未尝有丈夫也。

  二、其他自上甲至于多后之妣,祭礼平常,独妣乙用。者,仅于夋、土、亥三世用之。夋者,殷之高祖,所谓帝喾者(王静安说)。土者,相土(王静安说),亦即邦社(余说,见所著《古代中国民族》)。亥者,服牛而弊于有易之王亥。皆商之初叶明王。“自上甲至于多后”之祭,虽“帅契”之上甲,成唐之大乙,戡服鬼方之武丁,皆不与于祭。

  祭之用,仅限于此,并及于兕,则妣乙必为一特尊之古妣,然后可与帝喾、相土、王亥为一类。

  妣乙既不属于“自上甲至于多后”一时代,因其祭礼又可知为与夋、土、亥成一系,则吾人自不免于疑及妣乙岂不即是有娀氏女欤。

  此一假设,居然以《吕氏春秋》及《说文》之助明确证明。《吕氏春秋·音初篇》云:

  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谥隘。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终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

  此语是谓有娀氏女是以燕为媒者。此语又有《月令·仲春纪》为佐证,其中有一段云:

  是月也,玄鸟至。至之日,以太牢祠于高禖。天子亲往,后妃率九嫔御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高禖之前。

  而《说文》又明白以乙为玄鸟。《大徐本十二上》:“6,玄鸟也。齐鲁谓之乙,取其鸣自呼……7,乙或从鸟。”《系传》及《韵会》所引皆作“燕燕玄鸟也”,各家注说文者皆从之。然则燕即乙,乙即玄鸟,说文所标甚明。小徐曰:“《尔雅》,‘燕燕,乙’,此与甲乙之乙相类。”惠栋以为“与乙不类,一作8,一作乙”。惠说惑于《说文》之分为二字。不如《说文》分此,只缘欲借以存鳦字而便于释孔、乳二字,乃强建此部首。孔之左旁在《金文》固不从乙,乳则在金文无征。又《诗·商颂》:“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毛曰:“玄鸟,鳦也。春分玄鸟降。汤之先祖有娀氏女简狄,配高辛氏帝。帝率与之祈于郊禖,而生契。故本其为天所命,以玄鸟至而生焉。”郑曰:“天使鳦下而生商者,谓鳦遗卵,娀氏之女简狄吞之而生契。”

  据此等记载,玄鸟生商之故事,至今尚有大体可见。所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所谓“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者,据传说玄鸟之卵,入有娀氏女之腹,故实为“二而一”。各国神话中“二而一”者,其例甚多。所谓“三位一体”之神学,即是神话之哲学化。然则“妣乙”即是传说中之燕燕,即是商之始祖妣,即是有娀氏女,更无可疑也。

  所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之故事既明,然后持此故事以与本节所引朱蒙天女等传说比较,其为一个神话,更无可疑。此一线索,真明白指示吾人,商之始业,与秦汉以来之东北部落导于一源,至少亦是文化之深切接触与混合也。东北部族与中国历史之为一事,有此证据,可谓得一大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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