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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当我离绍兴中西学堂以前,嵊县官绅聘我为剡山书院院长。照旧例,每月除官课由知县主持外,举行师课一次,由院长出四书文题、试帖诗题各一,为评定甲乙就算了。院长到院与否,都无关系。我觉得此种办法实太无聊,到院后,曾演讲数次,说科学的有用,劝院生就性所近,分别考求,但书院经费有限,不能改进,我担任一年,就辞职了。

  那时候,诸暨有丽泽书院,亦聘我为院长,我未能到院,一年后,我力劝改为学校了。

  那时候,留居嘉善县的宁波、绍兴两府同乡建立宁绍会馆,聘我为馆中董事。因为嘉善同嘉兴等县,自太平天国事变以后,本地人经兵与疫的两次扫除,地旷人稀,农田尽成荒地,先有湖南人领地垦荒,绍兴人继之。绍兴离嘉善较近,往垦的更多,日久,遂有购数百亩、数千亩的地主,招佃代种,于是关系渐趋复杂。而宁波、绍兴的商人来此地开设钱庄、杂货铺的,也与年俱增。又宁波人的习惯,客死者必须归葬,力不能归柩时,须有一停柩的地方。宁绍会馆的设立,一方面用以调解地主与佃户,或农人与农人间的纠纷;一方面用以改良旧日停柩的公所。因地主中有单君继香者是我旧日学生,提议请我,经其他发起人赞同,所以有此聘书。但我虽去过好几次,也不过对于立案、定章等事稍有帮助,没有多大的贡献。

  当我在嘉善的时候,我见县衙门的告示,禁止安吉、孝丰人来此养蜂。推原其故,安、孝居民善养蜂(当然是旧式的),常用木桶装蜂群,分寄于邻近各县民居的窗前,给小费,托照料,定期来割蜜,本是两利的事业。不意嘉善等县人忽扬言蜂采蜜,于谷有害,禀官禁止,自此遂沿为成例。其实蜂为植物界虫媒之一种,于果谷是有益的,但积非成是,一时竟无术纠正。

  庚子,北京有义和团之变。义和团之起因,一方为北方人对于天主教徒压迫的反抗,一方是满洲保守党对于戊戌政变的反动。历年教案,地方官常受严重处分,畏教士如虎。倘有教徒与非教徒争执的案,经教士请托,教徒没有不胜的。于是非教徒嫉教士,常想有报复的机会。戊戌政变而后,后党嫉维新派,以为康有为、梁启超等所以能幸逃法网,全靠洋人保护。洋人都是小国,人数有限,倘能杀尽侨居中国的洋人,便可杀尽维新派,天下太平了。但是这两类人,都仇洋人,却都怕洋人枪炮,常想只要有御枪炮的方法,就不怕洋人了。恰巧有白莲教的余孽忘(妄)说催眠以后有物凭身,枪炮的弹子也不能入。于是载漪、刚毅、铁良、徐桐、毓贤等等没有知识的人,纷纷信以为真,令围攻交民巷使馆区,酿成八国联军进京之丑历史。但自此以后,教徒压迫良民之事为之减少,而列强对于中华民族之有此等抵抗力,瓜分的论调也渐守缄默,不能不说是不幸中之小幸了。

  我在绍兴学堂时,偶往杭州,得识许君秋帆(沅)。许君以丹徒人宦游杭州,设一方言学社,教授英文,曾至绍兴学堂参观,曾为我等述吴君稚晖在南洋公学训练学生的成效,我始注意于吴君之为人。

  我自离绍兴学堂后,曾与童君亦韩同往杭州,筹办师范学校。是时杭州著名的学堂有二:一为高等学堂,用求是学堂改组的,其程度约如今日的高中。一是养正书塾,是私立的,其程度约如今日的初中。养正书塾的教员,如陈介石、林少泉、陈叔通诸君,监学邵伯

  君,均时相过从。学生中如汤尔和、杜杰峰、马夷初诸君,均杰出之才。林、陈诸君出一白话报,林君后改号白水,以犀利的白话文著名,实于是时开始练习之。高等学堂所聘的教员,有宋君燕生(恕),博览,广交游,善清谈。著有《六斋卑议》,反对洛闽理学,颇多新思想。但虑患特深,特喜作反语,自称著有十种鸣冤录,如《汉学鸣冤录》等等,中有一种是《满洲鸣冤录》。又尝为驻防营的桂翰香作诗集序,汤、马诸君深不以为然。

  我与章太炎君相识,亦始于此时。我与童君亦韩自杭州往临安,为绍兴同乡组织小学校。路过余杭,访章君于其家。童君与章君本相识,故为我介绍。章君本名炳麟,字枚叔,但是时以提倡排满之故,自比于明遗老顾亭林、黄梨洲两先生,因改名为绛(亭林名),而字太炎(取于黄太冲、顾炎武)。是时所发表的是第一版的《訄书》。此书汉人虽读之感痛快,但畏祸,不敢多为传布;而杭州驻防金梁,乃购数十部,分赠满人之识字者,说:“汉人已如此,我们还可不振作吗?”金君倒真是章君的知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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