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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怀仙轻咳一声道:“炼金参合之术本是一门大学问,中国古书却偏少记载,周礼考工记上云‘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刃之齐’,其说虽简陋,但在古籍上却是仅见的了。”

  一番话唬得兄妹俩目瞪口呆,根本不知他是在唱歌还是在念咒,俱皆心忖:“这还不是一个寻常铁匠,真正的手段恐怕还没施展出来呢!”不由满怀敬意,正襟危坐,彷佛在听垫师讲课一般。

  夏日雷道:“我爹说汉人一向不重技艺,所以才会落得今日这等局面。咱们金国却是不同,只要你能铸得出好刀,将来不但不用当奴婢,说不定还有官可做。”

  燕怀仙心忖:“想我宋人何等精于发覆事理,创新器械,如今被金人这么一搅,恐怕全都完了。”嘴上应道:“那也未必。”将古代铸剑名匠欧冶子、风胡子的故事讲了一遍,听得兄妹俩手舞足蹈,连呼:“从不晓得中国有这么好听的故事!从不晓得中国还能铸出这么好的剑!”

  燕怀仙心中一动。“他俩久居番邦,全不知中华文物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不如趁此机会把他们好好开导一番,或能说动他俩倒戈反正,也未可知。”

  愈发抖擞精神,说起干将、莫邪夫妻两个铸剑的故事,正说到“丈夫干将被吴王阖闾逼迫炼剑,炼至紧要关头,铁汁不能下,妻子莫邪竟跃入炉中,金铁乃合”,夏日雷却猛个一拍巴掌,叫道:“人骨嘛!从前便听咱们一个金国铁匠说过,锻刀铸剑必须掺用人的骨头才能炼得好。”

  燕怀仙反吓了一跳。他本以为这故事不过是个神话而已,不料听在金人耳中,却直截了当的另有一番见地,他不由诧问道:“难道金国的兵器都是这样铸成的?”

  夏日雷耸耸肩膀。“那就不晓得啦。”夏夜星却直望燕怀仙,笑着说:“将来咱们若成了夫妻,我炼剑炼不成,你也要跳到炉子里去喔!”

  燕怀仙呛了一下,忙道:“姑娘说笑了,这法子不管有用没用,都未免太过野蛮。”

  夏日雷冷哼道:“只要有用,管他那么多?宋国兵器不堪一击,若早采用这个办法,也不至于惨败。”

  燕怀仙正色道:“此乃蛮夷之见,大宋国文明昌盛,断不会行此惨无人道之事。”

  夏日雷又冷哼一声。“文明昌盛有个屁用,还不是被我们大金国打得落花流水?”

  燕怀仙听他满口“我们大金国”,心中老大不是味儿,又不好翻脸,只得忍着气道:“金国军队滥杀无辜,驱役百姓,视人命如草芥,将来非失败不可!”

  夏日雷一扬浓眉。“我听我爹说,从前秦国跟赵国打仗,秦国一仗就坑杀了四十万个赵国兵卒,结果还不是秦国得了天下?打仗本就是杀人,还谈什么文明,你这才是妇人之见!”

  夏夜星也道:“我看宋国男子十有八九都像妇人,怪不得打不过我们。”

  燕怀仙不想教训他俩,结果反被他俩堵得说不出话来,真个是气闷已极,直在心中大骂“无可救药”。

  却听夏日雷压低声音道:“你听说过‘大夏龙雀’神刀没有?”

  燕怀仙冷不防心头猛震,忙答:“没有,那是个什么东西?”

  夏日电面露失望之色。“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这刀本藏在宋国宫中,却被我义父逼着交出……”

  燕怀仙心想:“果真在他们的这里。”嘴上小心翼翼的道:“想必是把千年难得一见的宝刀。小主人何不向二太子要来看看?”

  夏夜星笑道:“那有这么容易呀?这刀本是粘罕左副元帅想要的,但西路军却没能打到汴京,义父就只好替他要来啦--自己的东西弄掉了没关系,别人要的东西还不跟宝贝一样的收着哩。”

  夏日雷悄声道:“刚才义父把迪古乃叫去嘀嘀咕咕了半天,恐怕跟刀有关……”

  夏夜星一瞟燕怀仙,道:“万一义父要派人把刀送去给粘罕,你想不想跟去看看?”

  燕怀仙忙道:“好哇……”

  正说间,一阵迅雷也似的马蹄声倏然滚近,又倏然而止,帐外亲兵齐声呜哩哇啦的叫了起来,夏夜星喜道:“四太子来了!”一把掀开帐门。

  燕怀仙就着营地火光凝神看去,只见一名体格魁梧,相貌凶猛,年纪三十不到的金国青年正大步走向中军大帐,天气虽冷,他头上却仍不戴帽,秃着顶门,甩着两条大辫子,活像一头北国极地的大熊,正是金国人称“四太子”的猛将兀朮。

  燕怀仙在东京被围之时,就曾听说此人骁勇善战,每当两军杀得难分难解之际,便脱下头鍪,光着脑袋瓜子冲锋陷阵,百万军中来去自如,此刻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瞥眼却见夏氏兄妹俩并肩站在帐门口,满脸都是仰慕之色,又不禁心忖:“金人风习尚武,谁会打仗,谁便是好汉,一代给一代做榜样;咱们大宋却是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兵卒如同罪犯一般,还要在脸上刺字,难怪每战皆溃。”

  只见兀朮走入斡离不帐中之后,金兵的吶喊便如同被一柄利刃割断似的,戛然静止下来,只剩得营火摇晃,风行草吟。

  夏日雷嘘出一口气,看了燕怀仙一眼,道:“你今晚就睡在帐外好了,说不定半夜会有动静。”

  燕怀仙点头答应,返身出了营帐,自有夏夜星吩咐亲兵送来一床毛毯,全身一裹,便倒在偏棚中假作入睡。

  不多时,身周鼾声四起,燕怀仙轻轻一滚,滚到棚外暗处,蛇行鼠步,一个个小帐暗暗探去,刚巡完东边,转过角来,却正撞着一队游哨,赶紧将身一伏,趴在东首最后一个帐棚的营柱脚下。待得金兵走远,正想起身,却听帐内一人道:“秃子,睡着了没?”

  又听另一人打个呵欠,应道:“心里有事,烦得很。”

  燕怀仙暗自好笑。“正要找你们两个。且先听听你们想搞什么鬼。”悄悄从帐棚底下探头偷窥,只见日间随行于斡离不身侧的瘦和尚、胖道士,正各拥一床毛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那胖道士又道:“真是吃撑了没事干,竟整天陪那番人谈佛论道,再这样下去非发疯不可。”

  瘦和尚唉道:“今天还差点被他考倒了哩,不知那蛮人却从何处学得佛经?当初听人说斡离不喜爱佛道,还只当是个笑话,不料可真有两把刷子,莫非曾受过什么汉族高人的调教不成?”却不知金国始祖之中老早就有人信佛。

  胖道士道:“看样子,‘大夏龙雀’恐怕难以到手了。咱们身入金营二十多天,还弄不出个影儿,可恨太行山的那个死东西至今按兵不动,他那徒弟燕五郎不来,咱们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燕怀仙忍俊不住,正想出声招呼,却听瘦和尚又哼道:“都是你以为叶带刀财迷心窍,却编出那么一套鬼话去骗他,好叫他来帮咱们夺刀。依我看哪,你这么一搅,事情可变得更复杂了,万一叶带刀真把刀弄到手,才更是死也不肯放,你我两个连想都甭想啦。”

  燕怀仙听得心头一震,本想爬进帐中的身体又硬生生的缩了回来,寻思道:“他们原来是骗师父的?那刀果然与什么宝藏无关。这两个家伙与师父相交几十年,却施出这等手段,真是可恶!”转念又想:“既然没有宝藏,他二人处心积虑的想得那刀,又却是为啥?”

  思忖未已,忽见一条黑影鬼魅也似的来到帐门之前,燕怀仙方吃一惊:“这人身手好快!”耳中已听一个声音道:“大树、枯木,别来无恙?”声若锯齿伐木,扎得人心头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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