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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茅鷹前行了幾步,攔在高煦馬前,抬頭看向高煦道:「家師正在恭候,我們這就走吧!」

  紀綱一笑道:「二堡主你的馬呢?」

  茅鷹哼了一聲,搖搖頭說:「我一向是不騎馬的。」說了這句話,瘦軀晃了一晃,「刷」地一聲,已自隱入林中不見。

  高煦原想與他略追究竟,見狀祇得罷了。這些江湖異人,他多少已有接觸,咸認不能以常情度之,也只當見怪不怪,隨即轉向索雲道:「還有多少路程?」

  「快了!」索雲恭聲道:「下去是頭道溝子,再下去是二道溝子,那裡可接上大路,頂多再有一個時辰,也就到了。」

  高煦一笑道:「好,倒看看是咱們的馬快,還是他的腿快!」說了這句話,雙膝猛夾座馬,胯下黃龍駒箭矢也似地直馳了出去。

  紀綱、索雲二人的馬,雖不能與高煦的比,卻也是千中選一的良駒,當下不敢怠慢,雙雙策動坐騎跟了過去。三匹快馬這一奔馳開來,真有風雨雷電之勢,隨著帶起的身後塵土黃霧也似地騰散蔓延開來,轉瞬間,人馬為之吞噬。

  夕陽餘暉,灑落在金碧輝煌,略呈靛藍又似墨綠的「冬暖閣」殿瓦上。那是一片跳躍著的五彩斑斕,由寬敞的林陰驛道,透過了那重重夕陽照射下的翁郁深邃的樹林,前瞻著冬暖閣這般龐大的建築,由不住你神情俱爽,心胸頓時為之開闊。

  冬暖閣五彩斑斕的琉璃殿瓦,每逢秋分時候,晴空萬里無雲,登高臨下每先入目,甚至於百數十里以外,你都能清晰看見。這老大帝國,封建勢力,象徵著「惟我獨尊」的驕傲,甚至於在此邊陲荒涼的古城,都不曾忘記向她的子民、敵人衒耀或誇示著什麼。

  漢王高煦的黃龍座馬,遠遠落下了身後二人,一逕來到了行宮當前。

  卻由高大的院牆一隅,飛也似地閃過來一條人影,其勢如鷹,一撲而至,落地無聲。

  高煦吃了一驚,胯下黃龍座馬,猝驚下由不住人立直起,卻為快閃而近的那人,劈手扣住了嚼環,反手一帶,硬生生將狂桀的怒馬馴服下來。

  「王爺別驚,是我。」說話的人這才仰起臉來,黑臉高顴,目光如鷹,正是那位「雷門堡」的二堡主——「鬼見愁」茅鷹。

  高煦驚得一驚,啊了一聲,神色惘然地打量著面前這個漢子,心裡有說不出的驚訝。此來冬暖閣,別無捷徑,樹林衍道而生,黃龍座馬,該是何等腳程?這人憑著一雙肉腿,一番奔馳之後,卻自叫他跑到了頭裡,真個匪夷所思,這個人的一身輕功,該是何等了得?別是傳說中的「飛毛腿」吧?

  一霎間,高煦心裡充滿了古怪,只管直直地打量著他,滿面希罕,「你居然先來了?」

  「來了有一會了!」茅鷹一面說,緩緩伸出一隻手,在馬背上摸著:「好馬,好一匹汗血寶馬!」

  高煦一笑道:「你倒是識貨之人,不錯,這正是一匹汗血寶馬,只是它的腳程卻還比不過你!」

  「錯了!」茅鷹搖搖頭:「這只是短距離,時候一長我就不行了,汗血馬慣行高山,山路越險,越能顯出它的體力,又能渡河,能行三十里水路,人是比不上的。」

  說話之間,但聞得蹄聲踏踏,這才見紀、索二人一路策騎如飛而至,轉瞬間已至眼前。見面後發覺到茅鷹竟先來了,不禁面現驚訝,一時俱都留了仔細。他們雖久仰九幽師徒各負異能,到底不曾親眼目睹,眼前這個茅鷹不過是居士身邊一個弟子,卻已是如此了得,設想九幽本人當不知更是如何。一時對眼前茅鷹俱都刮目相看,再也不敢心存輕視。

  往常高煦來此,照例有一番朝廷禮數,住持行宮的太監、宮女,理當列隊出迎,張傘出幡,黃紗夾道,聲勢之顯赫,較之皇帝本人亦不遜色。今天情形不同,一切都不欲人知,自是免了。當下即由紀綱入內打點,不過只驚動了幾個太監,隨即把高煦迎了進去。

  冬暖閣雖是一處行館,規模亦相當浩大。

  說是不欲人知,到底也隱瞞不住。高煦才更衣坐定,外面已站滿了人,等候請安賜見。即由紀綱代宣旨意,此行只是路過小憩,一兩天就走,著令各回本位,不再打擾。

  整個酒筵裡,白面無鬚、形容清臞的蓋九幽,只動了幾次筷子,吃了幾個「清蒸蓮子」和小小的一碗「燕窩羹」,這就放下了筷子,什麼也不吃了。

  他的大弟子「摘星拿月」韋一波也吃得很少,師徒二人都像是正在參習闢谷術,對於「吃飯」這件事,不大感興趣,只不過是應景而已。

  倒是那位二弟子「鬼見愁」茅鷹,吃得甚多,來者不拒,酒到杯乾。也虧了他,要不然整個酒筵也就太單調了些。

  對於「漢王」高煦來說,「降尊紆貴」的來拜訪一個江湖人物,確是前所未見。由於見面之先,紀綱的一番形容,簡直把蓋九幽說成了在世神仙,無形中更加重了高煦對他的神秘感,容得見面,得睹對方尊容之後,才知道這位所謂的「九幽居士」、「陸地神仙」,不過是個形銷骨立的老人,非但如此,最令高煦驚訝和失望的,原來對方竟是個不良於行的「殘廢」。

  盤坐在錦褥鋪就的特製座椅上,事實上他每一次必要的移動,都必須仰賴兩名童子的搬動,一襲百雀羽氈,永遠覆蓋著他的下半個身子,讓人疑惑著他的那一雙腿到底是「癱瘓」了呢,還是根本就「不存在」了?或是——

  雖然如此,漢王高煦對他可也不敢輕視,僅僅只由他身邊的兩名弟子對他的恭謹,以及紀綱所表現的諸般遷就,即可以推想出,這老頭兒是個絕對不簡單的人物。

  一席悶酒,總算結束。

  在盆景交映、書畫古玩四下陳置的暖閣裡,王爺「賜茗」待賓,這個場合,還是可以說上幾句話的。

  「雷門堡這一年來,對朝廷的支持,王爺很感激。」紀綱一臉笑意地說:「這次北征之後,百廢詩興,對貴門將會更有借重,於公子私,王爺的意思,都希望居士能大力支持。」

  九幽居士冷削的臉上,不著一絲笑容。那一雙細長的眼睛,即使睜開來也像是睡著的樣子,偶爾,他向一個人注視的時候,似有兩線流光,透過他半開的眸子,直射過來,那時候你整個的情緒,便為它緊緊的抓住,這便是他最大的「異於常人」之處。

  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九幽居士默默地點了一下頭,算是同意了紀綱的這種說法。緊接著他鼻子裡卻發出了一種怪異的聲音,乍聽起來有若飛蠅繞空,那是一種奇異的「嗡嗡」聲,起自九幽居士鼻咽之間,聽在耳朵裡,確實不是滋味,怪不舒服。

  高煦簡直驚異了,弄不清對方這是在幹什麼?然而,一旁陪侍在座的韋、茅二人,卻似集中精力,仔細聆聽著什麼。

  敢情這發自老人鼻咽間怪異的聲音,竟是他自創江湖的獨門秘語,堪稱前所未見,聞所未聞。透過鼻咽的一種奇怪的顫動,那聲音不徐不疾,卻是頓抑有韻,借助於這些怪異的音色,九幽居士已把他要說的話,傳達給他的兩名弟子。

  年過六旬、貌相清奇的韋一波,在諦聽過九幽居士的一番奇異「鼻哼」之聲後,微微點了一下頭,這才轉向漢王高煦,「首先,家師向王爺致謝這一年來的金錢餽贈,家師的意思,貴我雙方,合則兩利,分則兩害,比較起來,我們所失去的,不過只是一些金錢而已,而王爺方面,可就嚴重多了。」

  高煦一笑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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