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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黃衣道人搖了一下葫蘆,看向高煦笑道:「不是我誇口,我這酒祇怕走遍天下,也難吃到,性子可是烈得很,沒有酒量的人一口也就倒了。足下英武蓋世,看來半碗也還當得,多了我也沒有了。」一面說著,隨即打開了葫蘆,先自在自己酒碗裡倒滿了一碗,才在高煦碗中儘數傾入,果然只是半碗就已告罄。陣陣酒香,隨風四溢。

  座上高煦,連同紀、索二位,都可當得上是個「飲家」,只嗅著了味兒,即可斷定老人所說不假,果然是性子極醇的烈酒,卻是芳香撲鼻,俱不禁興起了一番酒興。

  黃衣道人放下葫蘆,自己捧起了面前酒碗,先顧自己的一連喝了幾口,才自放下道:「你就嘗嘗吧?」

  跛足老人小心翼翼地把半碗酒端到了高煦座前。

  索雲道:「慢著!」接過來低頭細看了又看,只見酒色略呈淺黃,卻清瑩澈底,狀若琥珀,除了一股醇厚的酒香之外,辨不出一些異味,他仍然還不放心,待要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入酒試探,一旁的高煦卻已不耐,伸手把酒接了過來,「道長飲得,我也飲得!」

  端起來喝了一口,大聲讚道:「好酒!」

  黃衣道人冷眼旁觀,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地道:「你不怕酒裡有毒?」

  話聲方歇,索雲已霍地站起,叱道:「大膽!」

  卻為高煦凌厲的目光制止,不自禁地又緩緩坐了下來。高煦遂即一笑道:「道人你說笑話了,一來你我素不相識,並無仇恨,二來你相貌慈善,卻不似為惡之人,三來這酒你已經喝過了。」

  道人冷笑道:「素不相識而遭毒手殺害的人多得是,仇恨之一說,卻也不無盡同,有人為報家仇、國仇,所謂替天行道,卻是時有所見之。」

  高煦神色為之一變,卻是沒有發作。

  黃衣道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呵呵一笑,又接道:「至於說到貌相慈善,足下豈不知『人不可貌相』這句話麼!有些人儀表軒昂,身屆廟堂,卻免不了禍國殃民,殘民以逞,更是所在猶多。古來昏君,那一個不是儀表堂堂?卻又行事多乖,這類人如遭殺害,正是百姓黎民之福,即所謂『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壯士你道是也不是?」

  一席話說得高煦臉上變色,緊依著他身邊的索雲,更不禁怒形於面,在他看來對方這個黃衣道人,說話已十分露骨,王爺一時大意,飲下了他的毒酒,怕是性命休矣,一時忍不住,待將出手向對方發難的當兒,卻為高煦暗中一隻手壓住了他的起勢。

  索雲怔了一怔,轉向高煦看去,只覺得他一張臉赤若硃砂,顯然酒性所致,只是一雙眼睛,依然光華的的,精氣逼人,不見一些兒混濁。

  一旁的紀綱卻已查知在先,見狀一笑道:「王爺酒性極好,素有『滄海之量』,你道這區區半碗酒,就能醉倒了麼?你放心吧!」

  聽紀綱這麼一說,索雲才算放心了。

  「聞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道爺身在江湖,心在黎民社稷,令人可敬!我拜領了!」一面說,高煦舉起酒碗道:「敬你一碗!」說著雙手捧碗,將剩下的小半碗,一古腦全數喝了下去。黃衣道人點頭道了聲好,一口氣也將面前酒喝了個精光。

  哈哈一笑,他目光灼灼地視向高煦道:「你的酒量不錯,不要小著了我這半碗殘酒,如果沒有相當酒量的人,卻是萬萬當受不住,挺得住可就妙用無窮。想喝我這個酒的人可多了,無如我這個人小氣成性,看不順眼的人,就是他拿上一大把銀子,也休想嘗上一口,一些為虎作倀的勢利小人,也只能嗅嗅味兒罷了!」說時酡顏乜目,看了一旁的紀綱一眼,雙手扶案,由不住宏聲大笑了起來。

  這番說白實在已是再明顯不過,分明指明了紀綱就是勢利小人,再糊塗的人也能明白。偏偏紀綱這隻老狐狸,竟是好涵養,依然故我,甚至於臉上顏色都不曾變一下。

  黃衣道人別看身材不高,更不粗壯,這幾聲笑,卻是極為洪亮,大有「響遏行雲」之勢,聲浪衝激之下,茅篷幾似無能覆蓋,簡直要掀了開來,直震得在場各人耳鼓雷鳴,嗡嗡作響。

  高煦聆聽之下,由不住轉目紀綱,由於後者精於武術內功,為人精明幹練,閱歷又豐,或許可以看出對方到底是個什麼路數。

  紀綱表面上看來,雖是不動聲色,其實卻一直在極為仔細的觀察著這個道人。其實在雙方見面之始,他已看出了道人絕非尋常,只是一任他搜索枯腸,翻遍了記憶所及,卻也找不出一點有關眼前道人的任何線索。話雖如此,他卻對道人抱著極大戒心,生恐索雲護主心切,一時輕舉妄動,造成不可收拾局面,當下忙自以目視意,暗示索雲不可出手。

  索雲雖沒有紀綱那般心機,卻也不是莽撞之人,這時聽得道人宏量笑聲,料定了對方道人必非等閒人物,只是卻一時拿不定他的心態意圖,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他深知紀綱一身武功了得,眼前有他與自己二人保駕,料無差池,只看對方道人進一步行動如何,再行定止。

  黃衣道人笑聲一頓,卻將一雙眼睛睜得又圓又大,直直向著高煦望去。

  高煦不明所以,亦瞠目以對。

  道人忽然收回了凌厲目光,一派溫文道:「嘗聞足下力能伏虎,有過人之勇,今日一見,實可信也,以之衛國,原是棟樑之材,只可惜了,可惜了!」一連說出了兩個「可惜了」,然後搖頭不語。

  高煦怔了一怔,心中好生不解,正待開口,身邊的索雲已忍不住叱道:「道人,留心你的嘴,你要小心說話!」

  黃衣道人哈哈一笑,說:「這麼說,我是唐突了貴人,便不說了!」一面說著,隨即站起身來,那樣子像是招呼店家算賬離開。

  高煦見狀忙道:「道人且慢!」

  黃衣道人一怔道:「怎麼,你不叫我走麼?」

  高煦一時福至心靈,起身笑道:「我看道爺你大非常人,方纔數言,已見高明,實不相瞞,我便是當今的漢——」

  話方到此,道人忽然發出了一陣驟咳,竟自將高煦待說之言給岔了過去。「是了,是了——」道人咳了一陣,才自喘道:「這趟沙漠之行,受了寒,竟是老好不了,足下不要見怪。」話聲一頓,才自含笑接道:「今早出門,喜鵲兒喳喳叫個不已,我就知遇見了貴人,看樣子這一頓吃喝是有人要代我開銷了!」

  高煦道:「我有一言,要向道爺請教,還請不吝賜教,慢說是一頓吃喝,便是黃金千兩,亦當雙手奉贈!」

  黃衣道人略略點頭道:「這麼說,今天這位貴人,便是應在足下你身上了,千金一言,天下那裡有這麼好的買賣,有什麼話貴人你就問吧!」說時大模大樣坐了下來,卻把一雙眸子,頻頻在高煦臉上打轉。目光之犀利,較諸先時咳喘,簡直判若二人,不可同日而語。

  高煦一念之仁,終為自己解除了眼前一步大難,也是他命不該絕。不知何故,對於眼前這個道人,自見面之始,即似有一份親切,四目互視時,對方道人那雙斑白長眉,更不禁觸發了他一絲妄想,竟好似那裡見過,偏偏難以捉摸。

  「有什麼話,貴人你就問吧,時辰一到,道人可是非走不可了!」一面說時,道人那一雙看似深邃的眼睛,隨即微微閉攏。

  高煦一笑,恍然若驚道:「且慢,我與道爺你以前可曾見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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