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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算了,這也怪不得你,」他舉手當空:「要怪也只是這一天的烏鴉!」

  一面說,高煦轉向身側的紀綱,故作微笑著道:「烏鴉是不吉之鳥,眼前這番勢態,莫非顯示有什麼凶兆不成?」

  「殿下多慮了!」紀綱圓圓臉上興起了一番和煦笑意:「這裡的烏鴉是出了名的,其實烏鴉並不一定就是不吉之鳥,王爺可曾聽過,昔年漢朝大將軍衛青遠征西域,即曾得力於『烏鴉救主』,逐退匈奴強兵,這是史有記載的故事,可見烏鴉不是凶鳥,某種情況之下,反倒應視為『大吉』之兆呢!」

  高煦由不住哈哈笑了,「不是你提起,我倒幾乎忘了這個典故!」高煦一時放言無忌道:「有朝一日,我登九五,定當頒賜天下,賜烏鴉為『護國靈鳥』,洗脫千百年來人們詬病為『不吉』的這個惡名!」

  「殿下金口玉言,靈鳥有知,亦當感恩報效了!」

  這麼一說,非但化解了高煦的怏怏不快,其實更似有喜。一旁侍駕的索雲,總算放下了那一顆懸著的心,情知主子真的不會降罪了。

  別以為高煦嘴裡說得漂亮,不會怪罪,還得要看他心眼兒裡的那股彆扭勁兒是否真地打消乾淨,要不然保不住還會「借題發揮」,慢說真的有所怪罪,像索雲這般自視甚高的當差,即使被王爺拉下臉來說上幾句,也是難以消受。不過眼前經過紀綱的一番巧言化解,高煦可是真的不存介蒂了。

  眼看著一天的烏鴉,經過一番鼓譟,漸飛漸高,叫囂著已自移飛別處。高煦這才含笑來到馬前,睇視著他所心愛的那匹黃龍坐馬,轉向索雲道:「這匹馬乃是萬歲在我十八歲生日時所賜,多年來我曾騎它立過許多汗馬功勞,靖難之役時,我父子曾一鞍雙乘的合騎過它,曾立過救駕的大功呢!」說時他手撫馬鬃,一霎間,目現慈暉,倒也不能以「一世裊雄」視之。

  「你記住!」他關照身邊的索雲道:「對此馬,隨時隨刻須心生愛惜,不可妄動殺機,誰要是傷了它,我可是不饒恕!」

  「卑職記住了!」

  一番虛驚,轉瞬煙消雲散。三個人陸續上了坐馬,經過前此一驚,紀、索二人再也不敢大意,雙雙策騎,趨附左右,三人駢轡前進。

  為討高煦的歡心,紀綱又鼓動如簧之舌,說了許多有關烏鴉的故事,什麼「慈鳥報主」了,「靈鴉孝母」了,甚至連什麼「慈鳥復慈烏,鳥中之曾參」的前人絕句也背了出來,倒也難為了他,至此,高煦心中最後的一點不快,也打消乾淨。

  好在此行不急,時間有餘。春日正暖,和風廣被。三匹馬緩緩前行,來到了一處街道當口,卻看見一處露店當前,酒幟高飄。

  高煦的興致甚好,不覺勒住坐騎道:「下來歇歇腿吧!」

  索雲擔心地道:「王爺要喝酒?」

  「不不!」高煦說:「只喝碗熱茶就得了!」

  說話時,紀綱早已把那間露店打量清楚,倒也不足為慮。高煦卻已興致甚高的策馬來到近前,三個人一齊下了馬,由索雲就手拴在馬樁上。

  冷落的座頭上,只有一個黃衣道人在位,桌子上擱著一個大紅葫蘆,桌上杯盤狼藉。那道人酒足飯飽,竟自伏身桌上睡著了,發出了極大的鼾聲,為如此冷靜的氣氛,增添了一些生態。

  三人落座,即有一個跛足老者上前招呼。高煦要了茶,問知老者有新鹵的野味,便叫了一些,紀綱與索雲護主有責,也不敢喝酒。跛腳老者卻也看出了三人氣勢不凡,不敢怠慢,慌不迭親自打點。

  所謂的野味,卻只是一大盤新鹵的斑鳩、雉雞。高煦笑道:「這樣就好!你們也不要拘束,我們這就用手撕著吃吧!」隨即撕了一大塊,入口大嚼起來。

  紀綱吃了一塊,點頭讚道:「味道不錯!」

  索雲卻不便放肆,高煦讓了幾回,他也只是欠身答應,用筷子夾了一小塊,慢慢嚼著。卻把一雙眼睛頻頻向隔座上那個道人望著。

  高煦吃了一隻斑鳩,偏看道人座上,笑道:「好香的酒,我們也叫些來喝!」

  索雲方待招呼,跛腳老人卻是聽見了,上前笑道:「這就沒法子了,這位道爺的酒是自己帶來的,小店有自釀的『綠荳燒』,只是比起這位道爺帶來的酒,勁道卻是差多了!三位可要嘗嘗小店自釀的綠荳燒?」

  高煦道:「原來這樣!」指了一下道人桌上的那個大紅葫蘆說:「他一個人那裡吃得這麼許多?去,拿過來給我們各人斟上一碗,給他些錢也就是了!」

  跛腳老人怔了一怔:「這個——卻要問過他本人才行——只是他卻睡著了!」

  才說到這裡,道人鼾聲忽然停住。接口道:「那一個說我睡著了?」

  跛腳老人笑著道:「原來道爺是醒著的。」

  道人說:「那一個說我是醒著的?」伸了個懶腰道:「前一半是真的睡了,後一半卻是被人攪了,似睡不睡,還想打個盹兒,偏偏犯了小人,又為你這個老鬼給吵了,看來是睡不下去了!」

  索雲聽他口沒遮攔,生怕主子怪罪,臉色一沉,正要向道人喝斥,卻為高煦目光止住,敢情他這會兒興致很高,道人雖是口沒遮攔,他卻並不怪罪。

  高煦非但不與怪罪,反倒笑了,「這位道長倒會說笑,倒不是我們吵了你,實在是你葫蘆裡的酒,香氣四溢,引動了我們的酒興,說不得向你討些來吃了!」

  黃衣道人聆聽之下,這才緩緩回過身來。三人這才看清他的真面,原以為對方道人一副橫眉豎眼的凶相,卻竟是個眉髮修秀,皮膚白皙的斯文賣相。三綹鬍鬚,尤其瀟灑。想是忌其過長,特意配上個黃玉結子,將長鬚綰住,理了個糾兒,這麼一來倒顯得清爽。

  聽了高煦的話,他的睡意竟然全個打消,一雙長眼頻頻在對方身上打轉,「這麼一說,倒是我的不是了,不怪你們攪了我,倒是我的酒香,引了你們,罷罷,天下事原本就扯說不清,既然如此,我就向三位賠上個不是吧!」

  紀綱瞇眼笑道:「那個要你賠不是,我們只是要喝你葫蘆裡的酒,嘗嘗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道人鼻子裡「哼哼」兩聲,卻連正眼也不看衣著華麗的紀大人一眼。

  「不巧得很!」道人說:「酒是有,只是剩下不多,怕是連半碗都不到。」

  跛足老人忙自遞上酒碗,索雲接過來看了又看,擦了又擦,才行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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