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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狼面人仰天一聲大笑,他抖著皮筏上的水珠,目光閃爍著道:「這裡沒有一人敢這麼對我說話,我很佩服你的膽子,可是我不會向你算賬;而且我接受作你們的朋友——」

  他坦白直率地說:「你們需要我這個朋友,尤其是在大戈壁。」

  說著,這狂傲的人,身形側轉,如旋風似地上了馬背,大聲說:「來吧朋友!跟著我來!」

  這種直率的感情表達方式,給人一種錯綜複雜的感觸,但卻令譚嘯感動了,昨宵今夜兩度承此人救命之恩,自己還能說什麼?

  他不由嘆息了一聲,對著依梨華苦笑了笑:「誰叫他是我們救命大恩人呢!走吧!我們跟他去吧!」

  依梨華一聲不哼地上了馬,策馬前行,譚嘯殿後。晨曦薄霧之中,那怪人豪壯的歌聲又響了起來:「壯士志在四方,壯士不怕孤單,月明星稀之夜,匹馬敢闖天山,啊——」

  在白茫茫的水霧瀰漫的沙漠上,他那匹黑馬掃著尾,昂著頭,就像它主人一樣的驕傲。

  他們彼此不發一語,三匹馬呈品字形向前走著,慢慢地,沙上的水漬全滲下去了,馬蹄行在上面,已不似先前那麼難行了。

  狼面人的馬跑起來了,他們的馬也跟著跑了起來,可是彼此仍是不發一語。

  太陽出來了,紅紅的太陽由沙面上跳起來,就像一隻熟透了的大桔子,遠處有牧羊人的蘆笛之聲,他們猜測可能是到了一處大的有水草的地方。

  這時,狼面人摔下了手中的皮筏,忽然抬起手,把身上的狼皮拉了下來。

  後行的譚嘯和依梨華,看見了他古銅色的皮膚和黑長的頭髮,只是沒有看到他的臉,他的馬這時也揚起蹄子歡聲地長嘯著。

  上了一個坡,眼前的情勢豁然開朗,青蔥蔥的草原,美麗的廬舍,高聳的大山,還有一條緩緩的清水河。

  炊煙如絲,一條條一片片地升起來,牛羊都在草地裡吃草,維吾爾族的孩子,拿著蘆笛在吹著。苦行了漫長沙漠之後的譚嘯,看這片地方,真如同「久旱獲甘霖」,直視如人間仙土一般。

  他和依梨華都不禁停馬在沙崗上,欣慰地看著這一片世外桃源。依梨華用手指著大山,笑著說:「哥!那是庫魯格達格山,過了山就沒有沙漠了,這條水是齊——」

  忽然,前行的怪人,回頭朗聲道:「那是庫魯格河——」

  他用手中一條墨黑色的馬鞭,指著河水說:「這條河是注入到羅布諾爾湖中去的,它很老實,從來不發怒!」

  就在他回過頭來說話時,二人才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廬山真面目,黑濃的眉毛,閃亮的眸子,高鼻梁,倔強的嘴,可以稱得上英俊兩個字。

  這時已有幾個人發現他們了,紛紛往這邊跑著。狼面人挺坐在馬上,微微笑著,露出了他那一口白牙。

  譚嘯似乎已不再那麼討厭他了,可是他仍然不想多說話。

  跑來的是幾個光著腳的維吾爾人,他們穿著沒有領子的厚棉襖,頭上纏著布,腰上繫著帶子。他們拜伏在狼面人的馬前,紛紛嚷道:「呼可圖!呼可圖!」又用他們的臉去挨他的腿。那高傲的怪人,這時臉上竟也帶出了一絲和藹的微笑。他手指著二人,用維吾爾話說了幾句。

  依梨華輕輕扯了譚嘯一下:「他說我們是他的好朋友,並且叫他們為我們搬東西呢!」

  譚嘯不禁內心又軟了一些。這時那幾個維吾爾人,紛紛跑到二人馬前,爭著把他們馬上的東西搬下來,搶著往前跑。譚嘯不由尷尬地笑道:「狼兄!這是幹什麼?」

  狼面人翻身下了馬,較以前和藹多了,他笑了笑:「你們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把兩個好朋友拱手讓人,現在請接受我的招待!」

  二人聽了他這種話,都不禁笑了。譚嘯皺了一下眉:「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來!請隨我來!」

  他在譚嘯肩上拍了一下,若非他臉上帶著微笑,譚嘯真以為他要動手遞招呢!因為他手勁很大,雖是輕輕一拍,一般人也受不了。

  望著他那憨直的臉,爽朗的笑容,似乎令人不得不跟著他走。

  前行了幾步,他又回過頭來問道:「朋友,你的名字叫什麼?還有姑娘你?」

  他用手指了依梨華一下。二下雖然聽來不大入耳,可是確知這人個性如此,倒也不是有意輕狂。譚嘯笑了笑道:「兄弟姓譚名嘯,這是我義妹依梨華!」

  他聽後點了點頭,遂大踏步向前行去。下了這個坡,路面平了,狼面人又上了馬,他抬頭看著天,朝陽映照著他那黑黑的皮膚,他那濃的眉,黑的發。這人全身就像是鋼鐵鑄成的一般結實,他那寬厚的肩,刮得微微發青的臉,頗有點「彪形大漢」的味道。可是他武功方面絲毫也不粗野,輕身功夫,尤其高人一等,實在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奇人。

  譚嘯微微一笑:「狼兄!你要把我們帶到哪裡去?」

  「我住的地方!」

  他依舊催馬前行,頭也不回地簡單回答著。不多時三匹馬已行到那片維吾爾族人住的地方,凡是看到他們的人,無不歡欣地跳著叫著:「呼可圖!呼可圖!」

  他得意地笑著,一面回過頭來,對二人道:「這些維吾爾人,都是很可愛的人。他們十分敬仰我,因為我常常接濟他們,我教導他們如何造林、如何防洪、如何施肥種菜——」

  他用手四處指點著,眸子裡閃出興奮的光,譚嘯和依梨華都不由十分驚奇。因為想不到他會有這種耐心,而且是這麼溫善的一個人,內心不禁對他生出了一層好感。譚嘯問道:「這麼說,你在這裡住了很久了?」

  狼面人哂然一笑,搖了搖頭:「也不太久,我自幼生長在天竺,十八歲學成武藝,曾在中原待了五年;然後就到這個地方來了——我愛沙漠,愛它的溫柔,也愛它的殘酷!」

  他這麼說著,臉上泛著得意的微笑。譚嘯奇道:「這麼說,你的武功,也是在天竺學的了?」

  狼面人點了點頭,又笑道:「多半是,一小半是後來在中原學的。」

  他抬頭看了看,翻身下馬道:「到了!」

  二人也下了馬,只見兩扇青竹編成的小門,半隱在兩棵垂柳之間,一條窄窄的鵝卵石鋪成的路,蜿蜒直入翠竹深處,景致至為清幽。

  二人不禁怔了一下,想不到這窮荒的沙漠裡,竟會有如此圖畫似的妙處,不由呆住了。

  狼面人伸手入內反開了竹門,也不讓客,自己先入。到了此時,二人也不再多疑和謙虛了,一併隨他拉馬入內。

  小石子道旁,是兩列自製的花盆,分種著水仙花和仙人掌,每隔十步,有垂柳一棵,地上晃動著陽光線條,看來清心說目。

  前行約五十步,有一個小池塘,塘中養著不少魚,五色魚穿行遊水,令人不由駐足神往。這附近被一圈帶刺的短樹緊緊圍攏著,另外還栽種著參天的竹子。整個的院落,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只有風吹著竹梢,發出像哨子似的聲音。

  池子左側是一片翠綠如茵的草地,有一個種南瓜的棚架子,架子後面是兩間白石砌成的房子,看來潔靜異常。有一個頭梳丫角的少女由房裡走出來,手中拿著拂塵,在紗窗上拂著。一眼看見三人,先是一怔,隨後忙跑過來,對著狼面人拜倒,口中道:「少爺回來了!這是——」

  狼面人搖了搖頭,輕聲道:「他們是我的朋友——她好些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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