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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雪勤也似感觉到自己太激动了,而这种态度,是不应该在一个病人,尤其是一个垂死的病人面前显露的。

  她微微笑了笑,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鞭了。这时另一个姑娘,正睁着一双充满了好奇、羞涩、酸酸的眸子瞧着她。

  可是雪勤却毫不以为意,她甚至明明看见了雨春在一边坐着,她的目光也不向她瞟一下。

  她回过身来,用噙着热泪的微笑,看着应元三和申屠雷:“他的脸色……很好……不要紧!”

  申屠雷先是一怔,可是立刻他明白了对方深切的涵意,他不得不装着点头。

  “哦……是的……尤其是这几天好多了……”

  他注意到了,雪勤头上有一朵素白的缎花,他明白这是为她丈夫带孝。

  对于这个充满了神秘感情的女人,申屠雷还摸不着头脑。雪勤这种感情的表达,尤其很难令旁观者去评论和理解的。雪勤对着他点了点头,遂转身出了门,申屠雷知道她有话说,忙跟了出来。

  雪勤轻着声音:“申屠兄!你看他……还有救么?”

  她说着声音都抖了,申屠雷内心真是叫不迭的苦,自恨这种办法,也实在是太毒了一点。看着江雪勤这种样子,他的眼圈也由不住红了:“我看恐怕……恐怕很危险了……”

  江雪勤低下了头,她喃喃自语:“我的命好苦……好苦……”

  这声音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申屠雷正在闻言感伤自责的当儿,忽见雪勤对着他笑了笑,像是已抛开了方才的愁苦,他心中不禁一动。

  “申屠兄!请你不要笑我……我。”

  她说着抬手把头上那朵花摘了下来,申屠雷正自惊疑不解,却见她用力把这朵花丢了出去道:“从今天起,我已是管家的媳妇了……申屠兄!我不怕你笑我,我也不怕任何人笑我……”

  申屠雷感动得直想哭,可是他知道自己所扮的这个角色,是需要完全的冷静的。他讷讷道:“可是,大哥是否还能……”

  雪勤苦笑了笑:“所以我才请你出来,我已经决定了。那女人是谁?你请她出来好不好?”

  申屠雷不由皱了一下眉,窘笑道:“这!姑娘,这个尚姑娘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只怕……”

  雪勤冷静地点了点头:“申屠兄你放心,我并不是一个不明道理的人,我只要把我的立场,向她表明一下,你能请她出来一下么?”

  申屠雷无奈地搓了一下手,低低叹了一声,回过身来,走到照夕门前,把帘子微微揭开了一点,尚雨春一双大眼睛正往这边看着。申屠雷就轻轻点了点头,雨春先是一怔,才慢慢走了出来。

  她悄悄的问:“什么事?”

  申屠雷苦笑着,回头示意。

  “这位姑娘有几句话,想同你谈一下。”

  尚雨春对江雪勤,倒是在不久以前背地里见过她一面,可以说认识她很清楚。当时秀眉微微一颦,小嘴一嘟:“什么事呢?我并不认识她。”

  申屠雷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她说有话要对你说。”

  尚雨春就慢慢走了过去,她的眼睛,还红得像个大蜜桃似的,一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

  雪勤微微笑了一下:“我叫江雪勤,也许你并不认识我。”

  雪勤开门见山的这么说着,雨春轻轻点了点头。

  “嗯!”

  雪勤用手掠了一下头发,仍然保持着笑容。

  “小姐你的芳名是……”

  “尚雨春!”

  “嗯!”

  雪勤不自然地又动了一下身子,现在她需要勇气和镇定,尤其在这个时候,她要把她的立场表示清楚。

  “你也许不知道,我已和他订过婚了,我现在已是他的……”

  她笑了笑,又接下去。

  “尚小姐!你又何苦……”

  雨春咬着唇,珠泪一点点淌了下来,她猛然抬起头,直直看着雪勤,悲伤地道:“不!不!你骗人……我知道,他并没有和你订婚,你已经另外嫁了别人……你不要哄我。”

  雪勤不由面色一阵惨白,她抖颤道:“你……”

  接着她又点了点头:“可是现在,我已经决心跟他了!他如死了,我就是管家的寡妇。我很惭愧,因为我一直没有尽过心,现在……现在我决定要亲自服侍他,尚姑娘,请你给我这个最后的机会……”

  她苦笑了一下:“我服侍他归天之后,再送他灵柩回北京;然后还要服侍公婆。我这么做,只是表示我对他的忏悔……我……”

  她的泪一滴滴掉下来了:“尚小姐!你又何必呢!莫非我这最后几天的忏悔机会,你都不给我么?”

  旁边的申屠雷和应元三对看了一眼,心中都不禁暗暗赞叹了一声:“好贞节的姑娘!”

  他二人眼光一齐投向了雨春,倒要看看她在这种情况下说些什么。

  尚雨春低着头,尽自滴泪。一只小弓鞋挑着地毡,良久她才抬起了头。

  “江小姐!你的话按说我是应该答应的……可是……这只是你一番心意,你完全没有想到人家……”

  她抽搐了一下道:“你要尽心,我为什么不能尽心呢!照夕大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莫非在他临死之前,我不应该侍奉他么?江小姐,你太自私了。请原谅我,我不能答应呢!不过你可以放心,万一照夕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决不抢你什么管家媳妇的名份。我自然有办法来处置自己……要是叫我现在离开,那是办不到!”

  她说着看也不看雪勤一眼,转身而去。雪勤怔了一下,痴痴看着她的背影。申屠雷、应元三这时内心不禁又是一声喝彩。只是如此一来,这个品评的分数,就更加愈发地难打了。

  一个真正因“病”而病的病人,固然是痛苦;可是一个无病而装病的好人,味道也不见得好受。而且我相信那种烦躁的痛苦,较真正的病人更有过之,何况这其中尚有更多别的因素呢!

  管照夕如同僵尸一般直直睡在床上,他那双眸子无力的往上翻着,身子不能动一动;而且不能说一句话,鼻息要短暂且急促……也真难为他,几点他居然都作到了;而且表演逼真。

  室内的阳光斜射在病床上,照着病人那一张冷青的、可怕的、垂死的脸。

  时间已到了午饭时间了,可是房子里其他的两男两女,像都没有一点饥饿之意,反倒是床上的病人,肚子咕咕响了两声。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不禁脸色一红,所幸这种红色,在厚厚的油彩之下,是无法表现出来的。申屠雷到底年轻,当时差一点儿想笑,却为应老头子狠狠瞟了一眼。这老头子倒真有股磨劲儿,而且一直很镇定。

  雪勤靠着床最近,她不由秀眉一展,甜甜地笑道:“哦!听!他肚子叫了哩!一定是饿了!”

  说着马上笑问照夕:“你是饿了不是?”

  可怜的照夕,从早起就被按在床上,水米不曾沾牙,他怎么会不饿呢?

  虽然他多么想点头,可是不知如何,到了后来,却又变成了摇头,雪勤不由心里一阵难受。应元三却在一边添油加醋道:“唉!他已半个月没有吃一点东西了。”

  雪勤站起来:“那我扶他喝一点儿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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