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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申屠雷叹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就见这姑娘猛地向前一跄,差一点儿摔倒地上,吓得应元三忙用手把她扶住。这一霎时,这老头子也深深被她感动了,不胜唏嘘地道:“姑娘,你可不要这样……你……”

  他一直看着申屠雷,满脸苦相。申屠雷也想不到,这姑娘竟会这么痴情,一时也感动得泪眼模糊的。尚雨春忽然挣开了应元三的手。她猛地朝地上一跪,面色苍白:“二位只请带我进去见他最后一面,我决不……多留,我这里给你们磕头了!”

  她说着真把头往地上碰,吓得二人忙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应元三一跺脚哑着嗓子道:“罢!罢!姑娘既如此痴情,我们就带你进去看看他,可是请不要同他说话。”

  尚雨春频频点头,泪珠滚滚:“谢谢你老家,我一定不说话。”

  申屠雷低低叹了一声:“既如此,姑娘请随我来!”

  说着就往前走,雨春垫着脚在后面跟着,应元三走在最后。申屠雷边走心中边自叹息,心中想道:“这一个考试是及格了。”

  他大声咳了一声,一面道:“姑娘请进!”

  照夕抽空狠狠瞪了他一眼:“这都是你的好把戏,你还猫哭耗子假慈悲!”

  申屠雷乖巧地把目光避向一边,这时尚雨春却冷笑道:“对不起你们二位,我方才已经想过了,侍候病人是女人的事,你们男的是多余的。现在我决心留在这里了,你们不要再逼我,我可以拼出一死!”

  她这番话,倒真是出乎三人意料之外,一时都不禁一怔。尚雨春却摆出一副决心已定的姿态,走过去挨个看了那些药罐。

  应元三心说:“好丫头,幸亏我早想到了这一点,要不然岂不要露马脚!”

  她看了一遍药罐子,又向二人看了一眼,从容道:“我过去也侍候过我娘,很内行,等会儿烦请这位哥哥弄个小炉子在外面,我亲自给他熬药。”

  申屠雷皱了一下眉:“这……个……”

  尚雨春把手中的银狐披风,向地上一铺,一摊双手,露出小小一对酒窝。

  “这不很好吗,我晚上就睡在这里了!你们也不必张罗我,这屋里有火盆很暖和。”

  她抹干了泪,把小手搓了搓,在嘴上哈了一口气,一屁股就坐下去了。

  应元三和申屠雷都不由又是一怔,床上的照夕,看到此,也不由吃了一惊。他用眼睛向二人瞟了一眼,心说看你们有什么办法,不能了吧?

  申屠雷不由大为着急,心想还有人要来,她不走岂不糟了?

  可是尚雨春这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自信是没有办法动摇的,一时只急得脸色通红:“这……这……怎么行呢?”

  尚雨春玉指轻轻按唇,又摇了摇手。申屠雷真弄得哭笑不得,应元三更是频频皱眉。正在这时,青砚揭开了门帘,又挤鼻子又弄眼,还连连往地上装着跺脚的样子。二人不由吃了一惊,一起出去:

  才一出门,青砚就小声道:“不好!又来了一个骑马的小姐,她指名要见老爷,现在客厅里!”

  申屠雷对着应元三苦笑了笑,只好三脚两步,忙向客厅里赶去,应元三匆匆在后面跟着。

  才进客厅,就见一个姑娘,来回在客厅走着,一条小马鞭,嗖、嗖的在空中抽着,现出十分急躁的样子。

  这姑娘因是背朝着二人,申屠雷就咳了一声,她一回头,才看清来人正是江雪勤,他过去在“护国寺”是见过她一面的,所以一眼就认出来。

  “哦……你是……江……江……”

  雪勤苦笑着点了点头:“申屠兄不必多疑,小妹正是江雪勤,和阁下在北京时见过一面,所以才敢冒昧登门。”

  申屠雷欠身含笑:“姑娘不要客气,有话只请吩咐。”

  这时应元三也走了进来,雪勤一眼看见,不禁玉面一红:“啊!老前辈也在此!”

  说着正要下拜,应元三忙上前把她拉住,一面苦笑道:“姑娘不必多礼……唉……”

  雪勤望着二人眼圈一红,但却强自忍住,反而笑了笑。眸子向申屠雷一瞟,极为大方地道:“听说照夕哥在此欠安,所以……”

  申居雷不得不哭丧着脸,又长叹了一声:“真想不到,姑娘,他恐怕是没有……没有……”

  应元三极力留意着她的脸色,可是他仍然发现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心中不禁暗暗想道:“这位江姑娘可就不如尚雨春来得那么真情了!”

  他心里未免有些失望,就见雪勤听后,微微怔了一下,复含笑道:“申屠兄!我要去看看他,请你带我去吧!”

  申屠雷不由脸红道:“姑娘!他的病很重;而且不能说话,姑娘还是不要去的好!”

  雪勤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的镇定功夫,很令申屠雷吃惊。可是他却和应元三的见解不同,他深深知道,这个姑娘和照夕之间,是有极深的感情的。在她此刻表面的微笑里,正不知包含着多少眼泪,多少碎心的叹息,那也许是绝望的微笑。

  很奇怪,她自有一种女性的尊严,那是不须说话也能令人体会出来的,就像她此刻摇头微笑一样,这轻微的表示,立刻否则了申屠雷的原意。她几乎认为不需要得到对方的同意,而她自己是可决定自己在这所房内的一切行动。

  “他在哪一间房里呢?”

  雪勤默默地翻着眼皮,申屠雷在她这种风度语气里,不自然的回头指了一下,讷讷道:“在……在……”

  江雪勤不等他说完,就直接往他手指处走去。

  应元三不由大吃了一惊,忙上前一步,红着脸:“姑娘……那房里还有……还有……”

  雪勤嘴角弯了弯:“没关系。”

  说着仍然姗姗移步,直向那间房子行去,这一来应元三和申屠雷不由都急了。

  试想那房子里还有一个尚雨春,雪勤见到了,岂不要大大的误会?那可真是糟透了。

  可是雪勤的行动,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一路穿堂而入。她用表面的欢笑,掩饰她内心的断肠,她是一个能经受极大的打击的人,因为她已经经验过无数次了。

  然而,她确信这一次的打击,远比她这一生之中任何一次都来得大,来得突然,她似乎觉得在听到申居雷的话后,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冻结了,腿也软了!

  可是“微笑”,微笑永远是代表她痛苦一面的,她有理由自己承担任何的痛苦;而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与怜悯,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在来到照夕卧病的房门之前,她的脚步放轻了,她的脸上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那是苍白颜色,她那红如樱桃似的唇,也微微颤抖了。

  申屠雷吃惊地赶上一步:“姑娘!还有一个尚姑娘也在里面,她也是来看大哥的病来的。”

  雪勤猛地一怔,可是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神色,也许她认为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可是事实上,她并不是一个如此大方的人。

  她眼圈一红,可是她却偏偏要装成大方的样子:“不要紧!”

  接着门被推开了,申屠雷一只手揭起了帘子,江雪勤慢慢走了进去。随后是申屠雷和应元三,他们二人脸上带着无比凄苦之色。

  床上的照夕在厚厚的被子里,出了一身冷汗。当他看见进来的人是江雪勤时,他显然颤动了一下,真恨不能有个地洞让自己钻下去才好。

  雪勤惊怔地看着他,这一刹那,她似乎再也无法控制她自己了。

  手上的小马鞭,由她手中掉了下来,她全身籁籁抖着,抖动着嘴唇:“照夕……”

  照夕对着她点了点头,“雪勤”两个字差一点冲口而出。可是雪勤身后的应元三,在这一霎时,作了一个显明的手势。这手式,令激动的照夕,很快想到了自己的立场,于是只张了一下口,又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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