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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只聽那黃袍青年笑道:「所有豹房中的幾個新選美女,生得姿色雖然不惡,但全都不解事,無味得很。」

  那青袍太監躬身笑道:「奴才已派人四出搜求美女,不日即可送置豹房了。」

  那黃袍青年笑道:「翠蝶這賤婢,倒是強橫得很,但不知道這幾個月把她折磨成什麼樣兒了──」

  一語未畢,忽聞一聲細碎步履之聲,兩個穿藍衣強壯的宮女,攙著一個綠裳美人,扶梯而下。

  藍海萍凝神望去,不禁心頭一震,原來那兩個宮女攙扶的綠裳美人,正是孝宗賜給他的宮女翠蝶,十幾年前的往事,陡然回集心頭,想到翠蝶相待自己情意,忽生愧咎之感──

  但見那綠裳美人拜伏地上,說道:「臣妾翠蝶叩見萬歲。」

  黃袍少年笑道:「朕乃天子至尊,難道還不如一個錦衣侍衛,你如再不相從,可莫怪朕要懲治你了!」

  翠蝶叩頭泣道:「先皇把賤妾賜賞於藍侍衛後,賤妾已身侍其人,君臣之倫,豈能亂得?」

  那黃衣少年聽她抬出先皇,一時間倒不好再發脾氣,略一怔神,笑道:「後宮佳麗,豹房美女,無不爭朕寵幸,你意敢忤逆朕意,看來你膽子很大。」

  翠蝶還未及答話,那站在黃衣少年身側藍衣太監,已搶先接道:「萬歲何苦和她鬥嘴,這件事交給奴才辦吧,不出三日,包她甘心順從吾皇寵召就是。」

  黃衣少年點點頭道:「朕尚未遇過這等剛毅的女子,你切不可太難為她。」說罷,轉身出了閣樓。

  那藍衣太監躬送黃衣少年去後,回頭望著翠蝶冷笑一聲,道:「你很大膽,我倒有些不信你真能抗拒聖意──」話至此處,回頭望了一旁掌燈的小太監一眼,接道:「快去取咱家的蛟皮鞭來,我倒看看她是不是鐵打銅鑄的人?」那小太監一躬身急出閣樓,片刻工夫,果然手提蛟皮鞭急奔而來。

  藍衣太監接過皮鞭,又吩咐兩個健壯宮女,用一塊錦帕,塞了翠蝶櫻口,揮動手中皮鞭抽去,但聞皮鞭帶起的風嘯之聲不絕,片刻間,翠蝶已皮綻肉裂,全身鮮血,衣裙片片散飛,滿地翻滾,髮散釵落,慘不忍睹。

  藍海萍隱身在書架之後,目睹昔年傾心相愛之人,身受這般苦難,頓生惜憐之情,只覺那劃空風嘯的蛟皮鞭子有如擊在自己身上一般,不禁大怒,正待躍出相救,忽覺胸間一陣血氣上行,暈了過去──

  青袍老人說至此處,忽聽那身披藍紗的白衣少女,啊的一聲驚叫,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哭道:「你說的是我娘吧?那時她不會一點武功,怎麼受得了啊──」

  李青鸞早已聽得粉頰上淚痕縱橫,聽那藍衣少女一嚷,不覺接道:「那藍衣太監壞死啦!日後我要遇上他,定要好好打他一頓。」

  白雲飛也聽得秀目中滿盈淚光,皓齒輕咬著下面櫻唇,眼光投注在那青袍老人身上,黛眉輕顰,似在回憶往事──

  只聽那青袍老人長歎一聲,接道:「因我身受重傷,大部真氣凝滯於全身脈穴之中,眼看著翠蝶慘遭鞭撻之苦,一時情急,忘了本身傷勢正重,不自覺一提真氣,致氣血上行,暈在當地,待我醒來之時,那奸閹已停下了手,我當時心中十分駭異,擔心翠蝶被那一頓亂鞭抽死,探頭一個頭梳雙辮、身著黃綾的女孩,伏在翠蝶身上,奸閹高舉手中皮鞭,卻不敢落下,想是怕傷了黃衣女孩。我昔年久居深宮,一見那黃衣女孩的穿著,心中已知她身份尊貴,是以,那奸閹才不敢再下手抽打翠蝶。」

  身披藍紗少女輕輕歎息一聲,接道:「那位姊姊真好,日後我要見到她時,定要拜謝她護救我娘的恩德。」

  藍海萍道:「蝶兒!那女孩子並不是別人,就是先皇武宗的親生骨肉蘭黛公主,她現下就坐在你的身旁。」

  身披藍紗白衣少女忽然轉過頭來,望著白雲飛,道:「我剛才初見姊姊之時,就好像在哪裡見過,直待打開我娘遺贈白絹,才想到原來是在那白絹的繪圖之上。我娘生前,每日要對白絹上圖像,默默祈禱,並且常常告訴我說,要是遇上了那圖上身披輕絹之人,不管什麼大事,都得依她吩咐,唉!只是那圖上姊姊畫像,年齡還小,可是現在姊姊──」她忽然改口接道:「──現在公主已經長大了,我一時想不起來──」

  這時,白雲飛已回憶起不少兒時情景,對自己身世又明瞭許多,當下搖搖頭道:「蘭黛公主早已不在人間了!你就叫我黛姊姊吧──」

  一語未完,突為藍海萍一陣急促的咳嗽之聲打斷。

  他一面潛運功力,抗拒內傷,一面搶先說道:「我看了這幕慘劇之後,心中突生強烈的求生之念,只有我活著,才能把翠蝶救出來深宮,當下凝神運功,依照《歸元祕笈》之法,運氣自療,行功一周,傷勢大好,睜眼一看,只見滿窗陽光,原來這一陣療傷行功,竟耗去三四個時辰──」

  白雲飛接道:「師父運功把凝滯在脈穴中真氣引入丹田之後,就登樓去看翠姨的傷勢,對嗎?」

  藍海萍道:「不錯,我暗中試行伸臂舒腿,覺出左臂右腿麻木已消,全身經脈雖然還未能暢通,但已好了大半,因心中惦念翠蝶傷勢,忘卻身置禁宮,逕上樓去看她,那時公主和皇上都在房中,我只得先隱藏在她房中的橫樑之上──」

  白雲飛道:「是啦!父皇走後,你就由那橫樑上躍落下來,幾乎把我嚇暈過去。」

  藍海萍道:「不是嚇暈,是我由橫樑上躍落之時,點了你的暈穴,因為我那時鬢髮掩面,衣著破損,別說公主看了會害怕叫喊,就是翠蝶也是被嚇得叫出了聲!我心頭一急,只得也點她的麻穴,然後才給她解說我是何人。」

  白雲飛輕聲歎道:「師父以後還是叫我黛兒吧!那公主兩字,實在有些刺耳。」

  藍海萍微微一笑道:「翠蝶對我,舊情仍熾,顧不得本身傷勢,要我立刻帶你們離宮,老奴雖然狂妄,但也不敢把公主一起帶出皇宮,但翠蝶卻要我把公主一起帶走,她說你身份雖然尊貴,但生母早已死去,很小就由她帶養,你父皇武宗寵信奸閹劉瑾,只知遊樂,不理朝政,更無暇管及後宮之事,留下你,不但無人看顧,而且在嬪妃爭寵之下,你還有被害可能──」

  白雲飛道:「翠姨所言不錯,住在深宮之中有什麼好──」

  藍海萍淡淡一笑,接道:「我在那深宮之中住了三天,把自己傷勢養好,又把翠蝶的鞭傷療治得大部分復元,到第四夜,我帶她離了深宮,連夜乘鶴南歸,回到這白雲峽中,公主也在那夜和我們一起離宮南下──」話至此處,突然一頓,仰臉望天上一輪皓月,淚水緩緩而出,臉上神情,若悲若喜!

  白雲飛心知他浸沉在往事的回憶之中,也不去驚擾他,但那身披藍紗的白衣少女追著問道:「以後的事呢?」

  青袍老人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接道:「翠蝶到了這地方後,生活得十分快樂,她每天忙著澆花剪草,燒飯洗衣,我怕她生活寂寞,便替她捉了很多小鳥、小鹿、小白兔,給她解悶玩樂──」

  突聽李青鸞長長歎息一聲,接道:「這樣的生活當真是好玩極了,如果武哥哥傷勢能好,我想他一定也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藍海萍不待李青鸞再往下說,接道:「我在一個月明之夜和翠蝶帶著蘭黛公主在聳雲巖頂賞月,記得那晚上的月光,和今夜月色一般的美麗,可是前塵如夢,已不堪回首往事,二十年山河依舊,但人事滄桑,一樣的月夜,心情卻是大不相同。」

  那身披藍紗的少女,忽然一顰秀眉,問道:「爹和娘既然這等好,那我娘為什麼又會離你而去呢?」

  藍海萍黯然接道:「這要怪爹爹太笨,不解你娘的心事──唉!都是《歸元祕笈》害人,致使你娘一怒,絕我而去。」

  白雲飛道:「我似乎還記得翠姨離開白雲峽時,滿臉淚痕而去,我只道她想到了什麼傷心往事,出洞散心,哪知她竟一去不返了!」

  藍海萍接道:「那夜賞月絕峰之上,她本來玩得非常快樂,可是回到石洞之後,忽然顰眉不樂起來,經我相問之下,她才告訴我說,她想起了留在禁宮的一隻玉琵琶沒有隨身帶來,那是她心愛之物,說過之後,忽又展容笑道,她雖愛那琵琶,但卻不及愛我的千分之一,能夠和我住在這等風景幽美之處,過這一輩子,不論什麼,都不會放在心上了。

  「我聽過之後,當夜悄然就離山北上,重入禁宮,找著那玉琵琶,順手牽羊,又把一架精緻的玉琴,也帶了回來,我想把玉琵琶帶回白雲峽後,定能使翠蝶大大的高興一下,哪知她見我歸去,不但毫無歡樂之情,反而把我責斥一番,說我不應重到禁宮冒險,害她四五晝夜都未能合眼。當時我心中十分懊悔,心想:女人心事,當真是難以捉摸,我辛辛苦苦地去把她心愛之物取來,反使她大不歡愉──現在想來,這等真誠的摯愛,是何等的高潔,只是我體會不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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