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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上官琦聽得十分神往,道:「可惜弟子上有父母,如是孑然一身,定然以此身相試仙道傳言之憑。」

  怪老人搖頭笑道:「我這十幾年來,長居這古寺閣樓之上,每日無所事事,一面求解武功奧秘,一面研索星卜之學。據我所看,你決非佛道門中之人,我說你難登極上之境,也就是憑此而言。如論你骨格、悟性,實是上選的練武之材──」

  他輕輕地嘆息一聲,接道:「如你不具上好的天賦,我也不會強要把你收歸門下了。你覺著這荒涼之處,當真是人跡罕至,缺少人蹤麼?」

  上官琦道:「弟子就不清楚了。」

  怪老人道:「此寺中生有奇物之事,不知何故,竟然流傳於江湖之上,因為每年之中必有甚多武林人物,找來此寺。我如想收弟子,實是輕而易舉之事。這十幾年中,我閱人雖多,但不是心術不正,就是骨格不佳,世間良材,就是如此難得。」

  上官琦忽然想到袁孝,雖然生得半人半猿,但天賦卻是極佳,忍不住說道:「師父,弟子想起一個人了,甚望成全於他──」

  怪老人接道:「你說的可是猴娃兒麼?」

  上官琦道:「是啊!」

  怪老人沉吟了良久,說道:「此人骨格雖奇,但悟性卻難及你。如果人力能夠勝天,他日後的成就,不但要超越過你,或將成為曠古絕今的一代奇俠──」他目光投注到窗外遠處,自言自語地說道:「至於人力能否勝天,那就不是我所能預料的了。」

  上官琦道:「但望師父大發慈悲,盡力成全他吧!」

  怪老人微一點頭笑道:「好吧!不過他和你有個不同之處。」

  上官琦道:「什麼不同之處?」

  怪老人道:「就骨格而論,他確是一個練武的極佳之材;但他究非人類,不知心地、悟性如何?」

  上官琦道:「師父不是學過星卜之術,難道可以看出弟子,就看不出袁兄弟麼?」

  怪老人笑道:「他臉上被一層黑毛掩去,我如何能看得清楚。」

  上官琦道:「其人心地純厚,世難再得,弟子只求師父不要棄了一塊良材美質。」

  怪老人沉忖了良久,突然仰起頭來,身軀微微顫抖起來,顯然他心中正有著無比的激動。

  上官琦驚道:「師父,怎麼了?」怪老人緩緩地說道:「這古寺中就有一種天地間極難遇得的奇物,可使他脫胎換骨──不過,這奇物我早已決定替別人療毒用了。」

  上官琦道:「師父要替什麼人療毒?」

  怪老人道:「你師娘,我在這荒寺一住十幾年,就是等它成熟後,取來給你師娘療毒之用。」

  上官琦道:「我師娘現在何處?」

  怪老人黯然說道:「她現在我那忘恩負義的義弟之處。唉,十幾年了,這段歲月,在一個人的生命旅程之上,不算太短!」

  他惘然地嘆息了一聲,接道:「我和你師娘相遇之後,確實過了一段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我們遨遊了江南的名勝後,重返濟南,就在大明湖畔住了下來。從那時開始,我不知不覺中退出了江湖,不再管武林中的是非,終日和你師娘泛舟湖上,垂釣自娛。可惜好景不常,一年之後,他竟然找到我們的住處。」

  上官琦道:「那人可是師父的義弟麼?」

  怪老人道:「不是他,還有誰呢!唉,他突然出現在我們眼前,實叫人有些張惶失措。我們雖然性情不投,但表面之上,並未起過衝突。我們六隻眼神,互相交投良久,誰也講不出,甚至心中連敵友的關係,都無法辨別清楚。大家愣在那裡,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

  上官琦道:「以後呢?」

  怪老人似是回憶往事一般,思索了良久,說道:「以後,還是你師娘替他倒了一杯茶,才算把這個僵局打開。他先深深一揖,才對我說,自我走後,他非常痛悔,到處去找我的下落。」

  上官琦道:「師父就相信了麼?」

  怪老人道:「他當時說得真情激動,熱淚盈眶,不容人不信。唉!那時我要不信他,早日避開,也不會落得妻離子散的悲慘之局了──」

  他微微一頓,又道:「初時我還暗中防備於他,但他表演逼真,使我逐漸鬆怠了戒備──」

  上官琦道:「師父武功精深,又知他善於用毒,縱然鬆怠了戒備,也不能就毫無提防之心,任他在食用之物中下毒?」

  怪老人目光投注到上官琦臉上,瞧了一陣,說道:「他所下之毒,無色無味,而且選擇時機,也叫人難以防備──」

  他似是回憶到過去淒慘之情,竟然不自禁地滴下來兩點老淚,長嘆一聲,接道:「那是深秋的晚上吧!他突然向我們提出告別之言,而且決定連夜動身。我當時也不知心中是喜是憂,他在這裡一天,我雖然提心吊膽一天,但他一旦告別之時,我卻有故舊情深,依依難捨之戀。我和你師娘雖然再三挽留於他,但他去意堅決,不肯多留一日,只好在當夜之中,設酒為他餞行。你師娘下廚整餚燙酒,我卻一直陪他在廳中閑談──」

  怪老人舉手拂拭一下臉上的淚水,又道:「也許是我當時別情激動,竟不知他何時在酒菜之中下了奇毒。那晚上我心中感慨甚多,不免多喝了幾杯酒。大約二更時分,我已有了八分醉意,趁朦朧月色,送他上路──」

  上官琦道:「師父對他這般仁厚,他竟然還要下毒暗害於你,當真是禽獸不如了!」

  怪老人淒涼一笑,繼續說道:「我送他直到五里,才握手話別。夜風吹亂了他的頭髮,我記得還親手整好散髮,祝福他善自珍重。我記得還告訴他,我雖然洗手退隱,不再問江湖是非,但他如有需我之處,我決不推辭。唉,他當時曾經十分豪氣地對我說,當今武林之中,除我之外,再無他可敬可畏之人。我看到他說完這兩句話後,突然流下兩行淚水來,這是我們相處以來,第一次見到他落淚。大概他忽然想到在酒菜之中下毒之事,心中有了痛悔之感──」

  碎心裂膽的往事,使那怪老人無法抑制心中的悲苦,熱淚滾滾泉湧而出。停了一停,才接道:「我見他居然流下淚來,心中更是不安,本欲追上前去,解說你師娘之事,哪知他卻突然轉身疾奔而去。我望著他背影,消失不見,才回到家中。酒意被夜風一吹,湧了上來,竟感困倦難支,迷迷糊糊中倒頭睡去。當時我還以為是酒性發作,事後想來,才知是下的毒藥作怪。這一覺,直睡日升三竿才醒,哪知醒來之後,家中面目全非,往日的歡笑,盡變成悲痛的回憶──」

  上宮琦道:「怎麼?他難道又回去了,還是師娘藥性發作了?」

  怪老人道:「我睜開雙目時,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我那忘恩負義的義弟。不過,他這時已是滿臉殺機,我問他為什麼去而復返,他卻一直靜站榻旁,不答我的問話。我雖然覺出情形不對,但卻還未想到自己已經中毒,縱身躍了起來。他卻突然向後一閃,讓開數尺。你師娘僅著褻衣,坐在靠壁一隻太師椅上──」

  上官琦道:「怎麼?師娘也服了毒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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