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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袁孝母子走後,他就開始盤膝打坐,等待那簫聲指示。哪知等到三更過後,仍然不聞簫聲傳來,不由心頭大急。

  在這段時日之中,那簫聲每屆三更時分,一定傳入這絕壑之中。兩個多月來,從未延誤過片刻時光。不管外面的風雨多大、雷聲多響,但均無法掩蓋那一縷裊裊簫音。今夜,萬里無雲,月光似水,不知何故,那簫聲卻未按時傳到。

  這等大異常情的變化,使上官琦幻想起極大的不安,腦際中轉動著千百種不同的念頭。他想到那位老人可能因遭不斷的簫聲,引來了強敵遇害;也可能消耗真氣過度,病倒閣樓;也可能他那些猿虎的朋友流散而去,無人給他送去食用之物,飢餓成傷,無力繼續吹簫。

  千百種奇怪的念頭,一一在他腦際閃過,但卻不知哪一個是對。

  他連經兩月多簫聲療傷,已知道自己正面臨最重要關頭。如果那簫聲能夠依時而來,再過上三五日工夫,打通最後一道要穴、經脈,不但傷勢盡復,而且武功亦可恢復;但如這簫聲驟然中斷,不但武功難復,而且前功盡棄。

  一個人在陷入對生命絕望的境遇中時,固然能把生死看得十分輕淡;但如重獲生機之後,求生的欲望也就特別強烈。

  上官琦在大傷將愈之際,那賴以療治傷勢的簫聲,突然斷絕,不但使他惶惶不安,而且又對那吹簫老人的安危,增多了一份懷念。不到半個更次的時光,上官琦卻如過了數年一般,重重憂急,使他失去了鎮靜,也不管傷勢未愈,大喝一聲,站了起來,直向藤室門口奔去。

  他全身大部傷勢雖愈,但最重要的「玄機」、「命門」兩穴未通。這一站起奔走,立時引起傷穴變化,只覺雙腿一軟,跌在地上。正待爬起,忽感半身經脈開始收縮起來,全身疼苦無比,片刻間,痛得滿身大汗。

  他雖然極為忍耐,但這等縮經收筋之苦,非同小可,任是鐵打銅澆之人,也難忍受。雖未出聲大叫,但已不自主地滿室亂滾起來。

  忽然簫聲裊裊,及時傳來,上官琦正在心神無主、苦痛難熬之際,最是缺乏定力,不自覺隨著簫聲的節奏滾動起來,簫聲漸急,上官琦的翻滾之勢,也隨著簫聲加快,只撞得藤室搖蕩晃動,斷枝落葉紛飛。

  直待他累得頭昏腦脹,筋疲力盡,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當他再度醒來之時,看自己睡在藤床之上。袁孝和那中年婦人,不知何時已經回來,兩人並肩站在床邊,臉上滿是憂慮之色。

  那中年婦人看他醒了過來,才微微一笑,說道:「相公遇上了什麼事?」

  上官琦暗中運氣,舒展一下腿臂,只覺伸展自如,似是傷勢又輕了很多。心中甚感奇怪,挺身坐了起來,說道:「沒有什麼。」舉步下了藤床,大行幾步,仍然不覺異狀,心中突然一動,舉手拍拍腦袋,自言自語說道:「難道他故意讓我滾動的麼?難道這滾動也是療治傷勢的麼?」

  他自言自語,說了半晌,袁孝母子聽得莫名所以。正待出口相詢,忽聽上官琦大喝一聲,雙臂一振,疾向藤室外面竄去。

  原來他暗中運氣,覺得「玄機」、「命門」兩處穴道已通,心中大悅。大喝一聲向外躍去。

  穿出藤室,低頭向下一看,只見那藤室距地約有兩丈多高,不禁心動一寒,暗道:「我傷勢初癒,如何能躍下這樣高的距離,只要一下提不住氣,勢非摔傷不可。」

  他重傷初好,心中過度高興,早已失了往日的鎮靜。心中雖然想到危險,但卻不住伸手抓住室外樹枝,念頭轉完,已向下沉落丈餘距離,只好一提真氣,準備把下落之勢,緩上一緩。

  哪知一提氣,下落的身子,突然向上升了起來,倏忽之間,又回到藤室旁邊,伸手抓住一節樹枝,翻身一躍,重又躍入藤室之中。

  那中年婦人目注上官琦,怔了一怔,笑道:「恭喜相公,身體康復了。」

  上官琦忍不住心中快樂,哈哈大笑了一陣,答道:「兩月多來有勞夫人之處甚多,在下心中十分感激。」

  那中年婦人忽地長長嘆息一聲,道:「相公傷勢既愈,想來已難在這絕壑之中停留。容小婦人生起火來,替相公做點野味,聊表心意,以壯行色。」

  上官琦正待說出即時告別之言,突然心中一動,說道:「夫人不必太急,在下跌入這絕壑之後,一直重傷難動。現下傷勢雖好,但還想多留三日,以便觀賞一下絕壑中的景物。」他忽然想到那金猿和黑猿相搏之事,必須查出原因何在,設法替牠們調解,免得同類相殘。

  那中年婦人似已瞧出上官琦心中隱秘,微微一笑,道:「相公可是要借這留住時間,查明心中幾樁懷疑的事麼?」

  上官琦被她問得楞了一楞,道:「不敢相欺夫人,在下心中確有幾樁難以想通之事,想藉留此時間,查個明白。」

  那中年婦人回頭望了袁孝一眼,道:「相公如有需要之處,儘管吩咐於他。」

  上官琦笑道:「在下想先查明其中原因,一個人已然夠了。」

  那中年婦人似想再說什麼,但卻欲言又止。

  上官琦一抱拳,笑道:「兩日之內,我當重返藤室,還要借袁兄弟帶路。」說話之中已明白相示,兩日後重返藤室,再帶袁孝離此。

  那中年婦人說道:「小婦人一心等待,相公萬勿失約。」

  上官琦正容說道:「夫人放心。」縱身躍出藤室。

  抬頭望去,陽光耀眼,天色已到正午時分。

  他略一辨識方向,直向那幾頭金猿住的石洞走去,沿途山花似錦,微風送爽,兩三月來的憂悶心情,頓時為之開朗。

  出了疏林,仰見立壁如削。略一尋視,立時發現了那座寬大的石穴,兩隻金色小猿,正在穴口張望,初見上官琦時似還有些害怕,齊齊隱入穴中。隔了片刻,探頭向外瞧看一下,又一齊奔迎上來。

  上官琦張開雙臂,迎著兩隻金猿,問道:「你媽媽可在洞中麼──」忽然想到這兩隻金猿如何會通人言,倏而住口。

  但見兩猿指手劃腳的吱吱亂叫,似是說著十分重要之事。上官琦雖然異常用心地辨聽,但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暗暗嘆道:「我如帶那位婦人同來,有她在此,就可聽懂這兩隻小猴子說的什麼了。」

  忖思之間,人已入了石穴,但見一隻小猿仰臉長嘯一聲,石穴深處的暗影中,又奔出一頭小猿。

  三頭金毛小猿,把上官琦圍在中間,一面吱吱怪叫,一面不停地跳來跳去。上官琦只道牠們見了自己,心中十分高興,才不停地大跳大叫。但愈聽愈覺不對,只覺那三頭金毛小猿的鳴叫之聲十分悲切,若哭若嘯,聽來使人黯然。

  仔細瞧去,果見三隻金猿目中,淚水若泉,奪眶而出。

  忽然有一猿跪了下去,抓住上官琦的衣袖嗚嗚大哭。另外兩猿也隨著跪下,抓住上官琦的衣服大哭起來,哭聲淒淒,無比的悲聲。

  上官琦心頭大急,但人獸有別,語言不通,心中雖急,卻是不知如何勸慰幾頭小猿才好。忽然心中一動,暗暗忖道:「這幾頭小猿哭得這等悲切,決非無因而起,難道那巨猿出了什麼事情不成?守在這裡,也非了局,何不入洞查看一下,或能找出原因。」

  正待起身入洞,耳際忽然響起了兩聲驚心動魄的尖嘯。上官琦一聽聲音,立時辨出是袁孝所發,心中大感震驚,挺身而起,直向穴外奔去。

  三頭小猿也似被那尖嘯所驚,停了哭聲,緊隨在上官琦身後向外奔去。

  但聞那尖嘯之聲不斷響起,挾著狼嚎獅吼,聽得人油生寒意。

  上官琦忽然感覺到這聲音,似是在那裡聽到過,尖厲、悲壯,刺耳動心,來不及多想,陡然加快腳步,向前奔去。

  他武功已復,奔行之勢,異常快速,晃眼之間,已入叢林。但聞一陣嚎嚎的林木折斷之聲,似是正有人在作著極慘烈的搏鬥。

  上官琦心中一動,腦際中迅快地閃掠過一個念頭,暗道:「難道袁孝又在和什麼猛獸搏鬥不成?」當下一橫雙手,攔住三個金猿,縱身躍到一棵樹上。

  放眼望去,果見那搭架藤室的巨樹之下,袁孝正在與一頭巨獅相搏。雙方躍起互撲,聲勢異常嚇人,斷枝落葉,紛紛橫飛。

  這頭巨獅,比昨夜被袁孝搏殺的巨獅更為雄猛。躍撲之間,帶著甚強的嘯風之聲,袁孝似是不敢和牠力拚、硬打,憑仗靈巧的身法,左閃右避,乘隙還擊。

  上官琦順手折了一根酒杯粗細、三尺長短的樹枝,暗中提聚真氣,縱身一躍,由樹上斜飛而下。一連兩個起落,已近袁孝和巨獅相搏之處,大喝一聲,手中樹枝當劍使用,揮腕直向那巨獅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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