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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她不惜冒著千辛萬苦,要求見這老人一面,但此刻卻只望越快離開這老人越好。她心頭本有千百句疑問,但見了這老人卻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裡外兩間石室,非但大小不一,光景也迥然不同。裡面那石室雖也陰森寒冷,但卻甚是光亮,室中並不見燈光,想是懸有夜明珠一類稀世珍寶。外間這間石室,僅賴內室餘光透入,自是淒清黯淡,更顯寒冷。

  田秀鈴粉頸低垂,走至石室中央,停住腳步,轉目四望,頓覺一種孤寂清冷之感,自心頭昇起。方纔地穴之上,寒氣雖遠較此間為重,但那時有任無心在她身側還可忍受。此刻她轉目四周,石室空空,地上只有她一人的影子,那孤寂寒冷,令她再也無法忍受,木立半晌,身子簌簌的抖了起來。

  她有心衝出石室,不顧而去,但那險峻的地穴,又豈是她孤身所能衝出,何況,她縱能衝出,但天涯茫茫,她又能去到何處?她若不衝出去,這種被人冷落的痛苦,又豈是素來要強的她所能忍受。

  一時之間,她只覺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天下雖大,竟無她容身之地,世人雖多,又有誰是她的知心?又有誰憐她,疼她,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暗咬銀牙,勉強忍住不令眼淚流下,但眼淚在她秀目中轉了幾轉,還是斷線珍珠般落了下來,一連串流下面頰,濕透衣襟。她感懷身世,不禁自憐自苦,忍不住含恨低語,道:「我那祖婆對別人雖然心腸狠毒,但卻是世上最憐我疼我的人,我卻偏偏要背叛了她,到這裡來受別人的欺負冷落,只要她憐我疼我,我本已該心滿意足,對別人兇狠毒辣,與我又有何干係?」

  忽然間,聽到那老人沉緩的語聲,一陣陣自石門裡傳了出來,道:「這些日子,你在外所作所為,我知之雖不詳細,但想來必定有欠謹慎,看你今日竟將那女子帶來,就已可見一斑,你難道不怕她是南宮世家臥底的奸細,一切做作,只是為了要來探聽我方的機密。」

  接著,便聽得任無心低聲言浯,似是為田秀鈴分辯之言,但語聲模糊,聽不甚清。

  那人冷哼一聲,道:「不要說了,莫非我懂的還沒有你多嗎?」

  聽到這裡,田秀鈴心中更是悲憤難言,這種被人冤屈的痛苦悲憤,端的令人難以忍受。石室中老人卻已不再提問此事,只是不斷垂詢任無心在江湖中之安排佈置。

  任無心恭恭敬敬,將他那一番苦心安排,俱都詳詳細細說了出來。田秀鈴又不禁聽得暗暗心驚。她雖然早已知道任無心乃是一代奇才,卻也未想到任無心的安排,竟是有如此周密,算來那南宮夫人縱然狠辣,在此即將來臨的生死存亡一戰之中,也未見能操勝算了!

  只聽任無心滔滔不絕,說了約摸兩盞茶時分,方自嘆了口氣,道:「弟子此番在外,雖在各方面均有佈置,甚至連那些後來極少過問江湖中事的前輩名家,也大多為弟子說動,答應出山助弟子一臂之力,但還有幾件事,弟子仍覺毫無把握,只因這一戰關係太過重大,是以弟子絲毫不敢大意,才趕著來請教你老人家,但此刻時機已十分緊迫,弟子也不敢久留!」

  那老人沉聲道:「你隨我十年,我一身所學,你已學得十之八九,唯有這鎮靜兩字,你卻還要再多下幾分功夫。」

  任無心沒有出聲,顯見是不敢辯駁。

  那老人又道:「其實你心中所覺那幾件毫無把握之事,我早就知道,第一件,你可是摸不透南宮夫人所練究竟是何秘門神功,不知可有破法。」

  任無心嘆道:「你老人家當真是料事如神,想那南宮夫人,數十年前之武功,便已可驚世駭俗,此番閉關修練後,弟子等怎是她敵手,尤其可怕的是,江湖中到此為止,還沒有一人知道她練的是什麼?」

  老人冷笑道:「世間萬物,相生相剋,只要是人能練得出的功夫,便有人能破,這一點你大可不必在意,你只要──」

  田秀鈴正自聽得心動神移,目定口呆,突然間只聽那老人一聲輕叱,道:「好大膽子,竟敢偷聽!」接著,砰然一聲大震,兩邊石門,立刻緊緊關了起來,石室中變得漆黑一團,難見五指。

  田秀鈴又驚又怒,大呼道:「你自己話聲太大,又非我故意要聽的!」

  但目下漆黑死寂,那有回聲。這石室本已陰森黝暗,此刻更死如墳墓一般,全無半分生氣。田秀鈴大駭之下,摸了過去,但方纔門戶之處竟已變成一片光滑平整的石壁,那還有絲毫痕跡,更無絲毫著力之處。

  她回身再摸那邊,情況也是一樣。四下冰冰冷冷,俱是石質之物。無論是誰,在這裡也莫想度過數日,便要因飢渴寒冷而死。田秀鈴不禁機靈靈打了個寒噤,暗道:「他──他見我聽得機密,竟要將我殺死滅口嗎?但──但任無心總不忍見我活活困死在這裡──」

  心念一轉,又不禁忖道:「但任無心又何嘗對我有一分半分情意,他除了一心要殲滅南宮世家之外,什麼事也未放在心上,他有時對我雖也不壞,但那──那也不過是為了要利用我而已,何況,他對那老人家那般恭敬畏懼,又怎敢抗命救我?」

  她心中忽而悲苦,忽而憤怒,忽而痛責自己,又忽而大罵任無心。但她心中還是存有萬一的希望,只望任無心能瞧她曾經救他一命的份上,也救她一次。那麼,便可證明任無心還對她有一絲情意,那麼,縱要她真的去死,她也死得心甘情願了。

  黑暗中,她不斷折磨自己,飢渴、愛恨、寒冷、寂寞,各種痛苦,有如千萬條毒蛇一般,時時刻刻,不斷在啃噬著她的心身。也不知過了多久,田秀鈴暗中推算時日,約過了四五日光景,這四五日時光的痛苦折磨,如非她心中還抱有萬一之希望,實是難以忍受。

  但此刻她暗中忖道:「任無心若有救我之意,此刻早該出手了,他縱不能真的將我救出,我也可聽得一些動靜,但──但四下一直靜寂如死,祇怕──祇怕──」一念至此,頓覺萬念俱灰,再也不敢往下去想。

  當下緩緩站起身子,摸索著走到石壁邊。晶瑩的淚珠,隨著她腳步移動,滴落在地。她也不伸手擦拭面上淚痕,仰面悲嘶道:「任無心呀任無心,此番我死在你手裡,雖然只能怨我自己,但我縱然化做厲鬼,也不饒你。」

  她因愛成仇,因悲成恨,語聲中充滿了悲苦怨毒之情!

  多日來的痛苦折磨,更使她思想越來越是偏激,咬一咬牙,嘶聲又道:「祖婆──我──我對不起你老人家,但我死了,也必將化做厲鬼,助你老人家得勝,讓那些自命仁義的俠義道,全都死在你手裡!」語聲未了,突然縱起身子,一頭向石壁之上撞了過去,黑暗中也瞧不見是否有血光飛濺,只是她身子已軟軟跌倒在地。

  又過了約摸頓飯時分,石壁突然開了一線,閃身躍入一條人影。石壁開處,並非方纔那兩重門戶,是以也未見有光線透入,四下仍然漆黑沉沉,難辨五指,自然也更瞧不清此人的面目,只有雙目閃閃生光。

  只見他對此間地形,似是十分熟悉,雖在黑暗之中,但腳步仍然走的甚快,也未碰著床几等物。他走了幾步,突然伸手一晃,取出個火折子,閃起一溜火光,瞬又熄滅。

  但在這火光一閃中,已可看出此人似也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但形狀詭秘,身材魁偉,落手投足間,武功看來並不甚高,絕非田秀鈴室中所見之人。

  這人影也在火光一閃間,瞧見田秀鈴身子,趕過去抱起了她,匆匆退出石室。那一線石壁,立時關起,外面仍是墳墓般死寂黑暗。突聽黑暗中一個陰森的語聲道:「想不到這女子竟有如此烈性,快瞧瞧她是否死了,若是未死,趕緊救治,留著她還有大用。」

  那白髮蒼蒼的人影似是伸手探了探田秀鈴脈搏腕息,然後沉聲道:「非但未死,而且傷的並不甚重,想來她氣力早已不支了。」

  黑暗中語聲冷冷道:「既是如此,便將她放在此地罷了。」

  那白髮蒼蒼之人似是吃了一驚,詫聲道:「放在這裡?不送她出去嗎?」

  黑暗中語聲道:「正是放在這裡。」

  白髮之人道:「但──但若放在這裡,由她行動,便難保不被她發覺些隱秘。」

  黑暗中語聲大笑道:「你知道什麼,此番正是要她發覺些隱秘。」

  白髮之人道:「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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