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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語聲未了,石柱竟已向一旁側了下去,圓石上立刻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深洞。那石柱本有合抱粗細,柱倒洞現,那柱洞自也足以讓人容身而過。只聽柱洞下飄飄渺渺傳上來一陣蒼老的語聲,道:「是無心來了嗎?」

  任無心氣貫丹田,恭聲道:「是!」

  那蒼老的語聲道:「下來吧!」

  任無心悄悄拉了拉田秀鈴衣襟,還未答話。忽然間,只聽那危岩之上,也飄飄渺渺傳下來一陣蒼老的語聲,道:「你帶來的女娃兒是誰?」語聲雖輕細,但已隱有怒意。

  任無心身子輕輕一震,呆了半晌,方自賠笑道:「這位姑娘雖是南宮世家中第五代夫人,但──但──」他本待說:「但卻和南宮少主並無燕婉之私,是以可說和南宮世家無甚關係。」只是說到這一句話,他突覺話中甚是疑難,再也說不下去。

  只聽那語聲冷冷道:「但什麼?」

  任無心嘆了口氣,道:「但她卻數次救了我性命,又被南宮夫人逼得無處容身,是以我將她帶來,求見兩位老人家,再作區處。」

  危岩上哼了一聲,不再答話。田秀鈴也不敢做聲。但見任無心垂手肅立,更不敢言語。他為了對這死谷二奇尊敬,一至山腳,便與田秀鈴兩人設法除下了面上的易容之色。田秀鈴見他已被凍得蒼白面容上,神色甚是不安,才知道他將自己帶來此間,果然是冒著極大的危險,擔著極大的干係。

  一時之間,她心頭不覺大是感激,忽然大聲道:「晚輩來此,但求能見兩位前輩一面,絕不敢多擾前輩們的清修,此後也永遠不會說出有關此間所有之事,但兩位前輩若是以此相責任相公,晚輩縱然立刻退出,也無關係。」她對谷中這兩位神秘老人,本存敬畏之心,但想到任無心將為自己受責,心頭勇氣忽然大增,竟朗然說出話來。任無心雖再三向她以目示意,她卻仍滔滔而言,只做未曾瞧見。

  只聽地穴下老人沉聲一嘆,道:「你既已將她帶來,也就罷了!」

  危岩上冷笑一聲,道:「既是如此,你且一人先上來見我!」

  任無心瞧了田秀鈴一眼,低低道:「在此等著,莫要妄動。」

  田秀鈴方自點了點頭。任無心身形,已輕輕躍起,掠向左側峭岩。峭岩之上,滿佈冰柱,正是絕好的落足借力之處。田秀鈴本在奇怪,那危岩高聳在空,任無心輕功雖高,也難插翅飛渡。此刻她目光轉處,才知那一根根冰柱,竟是飛渡危岩的雲梯。

  只見任無心身形在冰柱上飛躍,看去越來越小,上得數十丈後,突然身子一閃,便無蹤影,想是已側身掠入危岩上的洞穴之中。四下頓時又復歸於寂靜。田秀鈴望了望上面危岩,又瞧了瞧地下洞穴,只望這兩位老人家大放慈悲,莫要將自己拒於門外。

  突然間,只聽地穴下的老人語聲又自傳出,道:「聽無心那般說來,你想必就是南宮壽的寡妻了。」

  田秀鈴心頭一凜,恭聲道:「老人家說的不錯!」心頭卻已大是驚駭詫異,不知這地底中的老人,怎會知道南宮壽這名字。原來南宮世家數代主人,俱是夭折慘死,是以南宮夫人便將第五代的孫兒,取名為壽,意思自是望他能享天年之意。但他名字,江湖中並無人得知,就連南宮世家,也只有上幾代夫人,將他喚作壽兒。但這老人隱居此間數十年,卻喚出了這名字,田秀鈴自然驚奇詫異,百思不得其解。

  只聽地穴中又道:「你既求任無心將你帶來此地,想必定有所求,但老夫不妨先告訴你,無論你求的是什麼,都要有交換條件的。」

  田秀鈴沉吟半晌,道:「晚輩縱無所求,前輩若是有事吩咐,晚輩也當從命的。」

  地穴中笑道:「想不到你說話倒伶俐得很,這難道也是你祖婆婆教給你的嗎?」雖是含笑而言,但笑聲卻冰冰冷冷,比不笑還要令人心驚。

  田秀鈴心頭又是一凜,不知該如何答話,地穴中也沒了聲息。田秀鈴祇得盤膝坐下,望著頂上的天光日色,呆呆的出起神來!日色漸移,銅柱的陰影,也移過了兩根石柱,任無心方又現身而出。只見他身形有如飛鳥下墜,直至將達地面上,才在冰柱上借力換氣一次,飄然落地。身法之輕靈佳美,又豈是尋常江湖人所能夢想。田秀鈴見他身法如此,知道他功力必已復原,心下不覺大是安慰。又見到任無心面色也大見輕鬆,忍不住展顏一笑,道:「他老人家到底──」

  任無心匆匆道:「我還要下去一次──」話未說完,身形已自掠入地穴。田秀鈴祇得嘆了口氣,心頭雖焦急,卻也無可奈何。但此次任無心卻出來得極是迅快,一出地面,便道:「這條地道甚是窄小黑暗,你要小心了。」

  田秀鈴大喜道:「兩位老人家已答應讓我拜見了嗎?」任無心點了點頭,拉著她步入地穴。

  穴中果然黝黯難辨景物,田秀鈴想到她即將與那胸中似藏有所有秘密的奇人相見,心頭只覺熱血奔騰,所有的黑暗嚴寒,俱已不放在心上。

  那地道並不甚長,恍眼便已走盡。盡頭處便是一間石室,方廣丈餘,四下僅有一床、一几,以及一具小小的石爐,看來陳設甚是簡陋。床側還有一道小小的門戶。

  田秀鈴見此石室中並無人跡,想是那門戶必是通向老人的居處。

  只見任無心果已恭聲求見,門戶中低應一聲:「進來。」

  田秀鈴心頭一陣緊張,隨著任無心舉步跨入門戶,卻久久不敢抬起頭來。

  只聽那老人道:「這就是田姑娘嗎?」聲音卻變得甚是柔和,並無絲毫惡意。

  田秀鈴應聲抬頭。只見這石室形如八角,方廣也不過丈餘,陳設也甚是簡陋,迎面石榻上,盤膝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身著一襲毛皮所製的寬袍,正在凝目瞧著自己。

  她見了這地穴上危岩如削,圓石如玉,朔風嚴寒,秘徑陳屍──種種氣勢,俱都奇詭雄偉,當真不愧死谷兩字,心想這地穴之下,光景必也非同尋常,再也未想到這裡僅有兩間如此簡陋的石室。

  她見任無心對谷中兩老那般傾倒恭敬,心裡對這兩位老人,更不知起了多少種幻想猜測。而如今見了這老人,除了目光有如明鏡,頭髮略為零亂外,也與普通老人無異,並無她想像中那般奇形異感。一時之間,她心頭亦不知是驚奇還是失望,呆了半晌,方自盈盈拜倒。

  白髮老人微微皺眉,瞧了任無心一眼。任無心立刻沉聲道:「他老人家素來不喜多禮,快起來吧!」

  田秀鈴一面長身而起,一面恭聲道:「晚輩田秀鈴拜見前輩,但求前輩──」

  白髮老人道:「你的來意,我已知道,但你所求之事,老夫此刻還不能明言,過兩日再說吧!」

  田秀鈴抬頭道:「這──」目光動處,突見這老人面容雖無特異之處,但神情卻出奇的冷漠。那正如以冰石所塑的普通老人石像一般,外貌形狀,雖與普通老人無異,但神情實質,卻大不相同!這種極微妙而奇異的差異,使得田秀鈴頓覺一股寒意由心頭昇起,說出一個但字,下面之言便無法繼續。

  白髮老人道:「你既已來了,又瞧見老夫,此刻便過去外室相候,等任無心走時再帶你同行。」

  田秀鈴瞧著這老人,似已呆住,她每多瞧一眼,便可發覺這老人另有特異之處。她第一眼看時,只覺這老人普普通通,但看到第十眼時,手足俱已冰冷。直到任無心在她耳側輕喚了句:「田姑娘」,她方自回過神來,向那老人拜了一禮,立即轉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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