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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摩伽法王呆了一呆,突然暴怒起來,大聲道:「好呀,你既要將老和尚約來,卻為何又要三番四次地故弄玄虛?」他現身之時,本是嘻笑怒罵,脫略形跡,直到方纔,才有了些一代宗主的莊嚴之態,但此刻暴怒起來,言語便又不加修飾。

  任無心苦笑嘆道:「在下曾聽獨行老人敘起大師,乃是位枯瘦之人,性如烈火,但大師此刻卻不但與他口中所敘的形貌大不相同,便是性格也截然而異,在下怎敢相認?」

  摩伽法王暴怒的神色,突又消失,大笑道:「不錯,不錯,老僧三十年前,的確是那般形狀,但這三十年來,老僧深自痛悔昔日那性如烈火般的脾氣,凡事都以存忍為先,更學會了以笑容來應付一切──」他突然伸手拍了拍肚皮,大笑接道:「只是老僧性格這麼一變,竟心廣體胖,發起福來,便是昔年故人驟然遇著老僧,也是不敢相認的多。」

  任無心肅然道:「大師性格如此一變,定必參透我佛慈悲妙諦,實乃可喜可賀之事。」

  摩伽法王上下瞧了任無心幾眼,又自笑道:「想不到一生獨行的獨行翁,只是恭維起別人來,居然也有些不盡不實之處。」他大笑接口道:「他曾說公子你不但淵博多智,武功高絕,品貌更是出眾,這前面兩句話,是以老僧方纔正在奇怪,中原武林除了任無心外,怎會還有這樣一位少年英傑,也不禁有些疑心閣下便是任無心,只是見了閣下面容,卻又不敢相認而已。」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大師莫要忘了,中原武林中盡多易容的高手。」

  摩伽法王愕了一愕,方自大笑道:「不錯不錯,公子既有將女子易釵而弁的手段,自也有變俊為醜的妙術,只是──公子你為何要如此,老僧卻有些難以猜測,莫非──」他轉目瞧了瞧田秀鈴,放聲大笑道:「莫非是怕一路上再惹下相思風流債嗎?」

  田秀鈴面頰一紅,猜不出這喇嘛怎地看出自己乃是女扮男裝。

  任無心卻想不到這一代宗主身份的喇嘛高僧,竟也口出戲言,不禁呆住說不出話來。

  摩伽法王突又收斂了笑容,一頓,道:「公子喬裝改扮,避人耳目,想必是因為此行擔負極為重大的任務,莫非也是為南宮世家嗎?」

  任無心肅然道:「正是──」

  摩伽法王道:「老僧早已聽得獨行叟說起南宮世家之事,但一路行來,卻查不出任何有關南宮世家的秘密。」

  任無心嘆道:「大師由此可知,那南宮世家行事的隱秘,否則在下又怎敢勞動大師的法駕?」

  摩伽法王淡然一笑,道:「老僧雖然隱居藏邊,但若能為中原武林同道盡些心力,亦是欣喜的很,但卻不知究竟有何可讓老僧效力之處?」

  任無心長嘆一聲,將南宮世家如何將一切武林高手的心智迷失,收為己用,如何又使這些人冷存於石室之中,一睡經年,如何造就蘭姑那種奇詭的武功,神秘的魔力──俱都一一說了出來。

  摩伽法王早已聽得聳然動容,俯首沉思半晌,徐徐道:「老僧自七歲苦修,至今已有七十三年,自覺世上一切奇詭之事,俱已在老僧胸中,但公子此番所說,這南宮世家的種種隱秘,老僧一時間卻委實猜測不透,但是──」他面色更見凝重,接口道:「老僧卻可斷言,造成這許多隱秘奇詭之事的人,他所能造成的事,老僧必定也可猜破,只是先需多花些功夫而已,老僧此刻已決心與此人鬥上一鬥。」

  任無心躬身道:「大師如此慈悲,在下先代中原武林同道謝過。」他沉吟半晌,又自接道:「但此事時機已極為緊迫,不知大師你──」

  摩伽法王接口道:「三個月的時間,還可以來得及嗎?」

  任無心沉吟道:「遲則半年,最快也要三月,對方纔會發動!」

  摩伽法王道:「好,既是如此,你我便以三個月為期。三月之後,殘冬已盡,你我再見時,老僧必將有以報命之處!」

  任無心道:「這三個月裡,不知大師要如何行動,是否有需用在下之處?」

  摩伽法王道:「你行色匆匆,必有要事,老僧也自會想出著手之處,是以你我分頭辦事最好,三個月後,再約地相見。」

  任無心慨然道:「如此只是勞動大師了。」又自袖中取出一封書柬,接道:「無論何時,大師只要尋著這柬中所書之人,他必定會代大師安排一切,在下此刻也不願再以俗事打擾,俗言相謝,只等三個月後,再以美酒為大師洗塵了!」

  摩伽法王拇指一挑,笑道:「對了,這才是英雄漢子的快人快語,老僧遠來一趟,能見著你這樣的少年,也不算冤枉了!」

  任無心微微一笑,抱拳道:「如此在下也要告辭了!」他行事果斷,知人甚明,只要一言說出,絕不拖泥帶水,對別人更是全心信任,絕不嚕嗦。是以這些前輩的風塵異人,才俱都甘心被他差遣,人人都有心將他推為領袖武林的一代雄主。此刻就連這身懷無上奇功的喇嘛高僧,都已對他生出了從來未有的好感,接過書柬之後,兀自含笑凝望了他幾眼,方纔相別而去。

  直到他們的紅色人影俱都去遠,田秀鈴突又輕嘆一聲,道:「你的人緣真好,連這些老怪物們,都在不絕口地稱讚於你,數十年來,江湖中除了你外,祇怕再沒有別的人能如此了。」

  任無心微微一笑,隨口道:「以誠待人,自能換得別人以誠相待──」突然想起摩伽法王的戲言,立刻收斂了笑容,迴轉身去,冷冷道:「田姑娘若要隨在下同去死谷,一路上就不要再耽誤了。」再不回頭,拂袖而去。

  田秀鈴也不知他態度、言語為何突然冷淡了上來,心中拗了口氣,索性也不開口,要知突然的冷淡,委實令人難以忍受。兩人閉口而行,走了數里路途,田秀鈴突然嘆道:「喂!縱然趕路,也要吃飯的呀!」

  任無心道:「包袱裡有些乾糧,姑娘將就食用些吧!」冷冰冰的言語、已與方纔判若兩人。

  田秀鈴撇了撇嘴,自包袱中取出乾糧。其實她滿腹心事,那裡是真的餓了,吃了兩口,便悄悄地拋了。只見任無心冷淡的目光,筆直凝注著前方,雙目雖為心窗,但誰也無法自他目中看出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冬日苦短,天色又暗。

  田秀鈴突又嘆道:「最可憐是那獨行老人,為人千辛萬苦地奔波來去,積勞而死,但人家卻似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她雖似自言自語,其實自然是說給任無心聽的。

  任無心故作無聞。田秀鈴在心中暗暗嘆道:此刻他實已將所有的心神都貢獻於這一場有關武林正氣存亡的搏鬥,緊急的情勢,也不允許他為任何人悲哀,只因悲哀不但最易分神,也最能削減人們的力量!

  夜色降臨,寒意更重。

  田秀鈴又自大聲道:「喂,我實在累得走不動了,可以找個地方歇歇嗎?」

  任無心苦嘆一聲,手指前方,道:「前面便有歇足之處。」他沿著河岸奔行一陣,走到一處河灣,夜色中果然似有一隻木舟,泊在岸邊。船艙中燈光猶未熄滅,隱隱傳出了一陣陣輕微的吟詠之聲。

  任無心突然撮口輕哨了一聲,哨聲尖銳短促,乍聽有如蟬蟲之鳴。哨聲方了,船艙中吟詠之聲突然頓住,卻有個短衣赤足的大漢,自艙中一躍而出,輕聲呼道:「是任相公來了嗎?」呼聲之中,充滿喜意,任無心的來臨,顯然是他期待已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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