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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要知兩人誰都知道對方乃是勁敵,是以誰也不敢大意出手,只因高手比鬥,所爭的往往只在一招之間,一招之失,被人制住先機,勝負之數,便完全扭轉。此刻任無心固是久仰白大先生的英名,不敢輕易出手一擊。那白大先生更是生怕自己招式中露出破綻,不但自己立時便得居於下風,丐幫五老享譽多年的聲名,也將毀於一旦。他縱橫江湖多年,天下各門各派武功中的精粹,多少均有涉獵。但在這盞茶功夫中,他心中不知想過了多少變化精微,出手奇奧的招式,卻想不出有那一招是絕無絲毫破綻的,更想不出那一招有絕對把握能一擊之下,便制敵先機的。

  此刻眾人早已讓開了丈餘方圓的一個圈子,圍在四面,屏息而觀。

  他兩人雖自始至今,始終不動,但眾人心頭卻絲毫未覺有不耐之意,只因此刻誰都知道這一招的嚴重,委實絲毫大意不得。無比沉重的氣氛中,就連那輕微的呼吸聲,竟亦可彼此相聞,大地間,寒風中,充滿了森森殺機。

  剎那之間,突聽一聲銳風,劃破了四下無比沉重的寂靜。原來就在這剎那之間,白大先生身形已行雲流水般連走七步,左掌輕輕彈出一指,指風尖銳,劃空而去。他這一式彈指神通,本乃誘敵之招,雖然明知傷不了任無心,但卻可誘使任無心倉猝出手,自己便可乘隙反擊。正是獵戶先走石驚鳥,待得飛鳥出林,再以長弓大箭對付之意。當真不愧是經驗老到,縱橫江湖數十年的絕代高手。

  那知任無心年紀雖輕,但心機之沉穩,臨敵之沉著,卻遠非一般武林豪士可比。眼見這一指彈來,竟然不避不讓,宛如未見,深沉的目光,連眨都未眨,仍然凝注在白大先生身上。只聽波的一聲,指風已消失無形,兩人身形再次對峙。

  旁觀眾人,都不禁在暗中喘了口氣。田秀鈴暗嘆忖道:「這位白大先生當真是老奸巨猾,若換了是我,方纔那一指彈來時,便早已忍不住了。」

  歐陽亭目光凝注,也不禁暗暗忖道:「想不到這少年竟有如此沉著的定力,方纔他那一招若是忍耐不住,無論以何招式應敵,大哥雙掌早已蓄勢而待,左掌若出以他秘創掌法中的『一鐘九鼎』,右掌且以我丐幫三絕招中的『陽關走馬』,這兩招一正一輔,一剛一柔,左掌沉凝,以補右掌輕靈之不足,右掌虛幻,卻又可補左掌之拙重,那少年縱然身法輕靈,變招迅快,祇怕在這一招之下,便已要落在下風了。」

  他觀察之仔細,判斷之正確,的確超人一等。思忖之間,白大先生與任無心兩人,腳下已漸漸開始有如磨盤一般移動起來。但兩人目光,卻仍自互相凝注。兩人各各均想以流動之身形,迷惑對方的目光,更想以沉著的定力,逼得對方精神崩潰。

  只要有一方精神稍懈,對方的招式,立刻便要排山倒海般擊來。是以兩人回肘揚掌,以掌護身,連目光都不敢稍懈。眾人的目光,也不禁隨著他兩人腳步移動,一時望向任無心,一時望向白大先生。人人都對這場比鬥的勝負,極為關心。是以人人目光望處,都有如身在其中一般,心頭微顫,面色凝重,也無人轉動目光。

  無比的寂靜中,誰也沒有發覺,遠處雪地上已現出一片紅衣身影。時間過得越久,眾人心頭也越發沉重,似是置身於濃雲密佈,沉悶無比的天氣之中,恨不得突發一聲霹靂,讓雨點擊破沉鬱。而這時那片紅衣人影,已來到數丈開外,竟是四個身穿紅衣的喇嘛高僧。

  他四人銳利的目光向這邊一掃,面上也現出驚異之色,遠遠便頓住身形,也要凝神靜觀這一場江湖罕見的比鬥。突聽任無心輕叱一聲,身形也隨著這一聲輕叱,沖天而起。眾人心頭,不由自主地為之一震,齊地仰首望去。只見他衣袂飄飛,漫天飛舞,自下向上望去,只能看到這翻飛的衣袂,卻看不到他掌勢部位。

  白大先生面色也微微一變,身形突然流雲般滿地遊走。只見任無心身形凌空三丈,突一轉折,雙臂斜分,當頭撲下。浩瀚蒼穹,襯著他飛幻的身形,當真是霍如日落,矯如龍翔。

  歐陽亭、趙烈彬、斐氏昆仲,對望一眼,相顧失色。「破雲七鞭」咬緊牙關,手足冰涼。田秀鈴睜大了眼睛,心頭怦怦跳動,她也是第一次見到任無心施展出這種驚人的身法。就連遠遠站在那邊的紅衣喇嘛,也不禁聳然為之動容,想不到關內武林中,竟有如此高手。

  剎那之間,只見任無心雙掌已凌空遞出。驟看似北天山的「七禽神掌」,仔細一看,招式之奇詭,卻又遠在天山掌法之上。

  白大先生身形越來越急,越來越快,突地雙臂一振,離地飛起。這些事筆下寫來雖然瑣碎,但在當時,卻當真是快如長空閃電,白駒過隙!只見他兩人的身影,一起一落。就在兩人身形交錯而過,快如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只聽掌聲連響。

  這一陣掌聲,驟聽似乎只有一擊,細聽卻有七響,兩人竟在這剎那間,凌空換了七掌。眾人仰首而望,俱都早已聳然色變。那歐陽亭等人,更是看得提心吊膽,生怕自己大哥的英名,便喪在這凌空一擊之下。而就在此刻,兩條人影,已倏然分開。

  任無心衣袂飄飛,身形轉折,輕飄飄落下,落足之處,竟彷彿仍是他方纔乍起之處。白大先生卻已遠遠落在丈餘開外,開朗的面容,變得十分沉鬱,胸膛也在不住起伏。

  兩人目光再次相對,身形也再次對立,一時間各各都未再出手進擊。但在場旁觀之人,人人俱是當代的武林一流高手,自然都已看出,白大先生真力已受輕傷,正在運氣調息。而任無心之所以未曾乘此追擊,搶奪先機,卻顯然是存了相讓之心。

  歐陽亭明目如電,自更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雖然也在暗暗感激任無心的泱泱大度,但為了丐幫五老數十年的聲名,卻又不願白大先生就此認輸落敗。當下竟自言自語地失聲讚嘆道:「這一招旗鼓相當,各有千秋,當真令小弟們開了眼界。」

  田秀鈴忍不住在鼻孔裡輕輕哼了一聲,但口中卻終於忍住了沒有說話。

  只見白大先生身形已突地展動,一掠丈餘,左拳右掌,雙雙擊向任無心胸腹。他不忍辜負歐陽亭期望之苦心。此番雖然再次進擊,心中其實已自認方纔輸了一著,爭勝之心,自然亦因心有愧疚而大大的淡了,是以出手間,便沒有方纔那許多顧慮。那知他得失勝負之間,看得一淡,招式便自然輕快流暢,眨眼之間,已攻出七招。

  任無心雖已有成竹在胸,此刻卻仍然不敢絲毫大意,先以嚴謹沉穩的守勢,封住了奇急迅快的七招,招式之緊密,宛如八卦,無懈可擊。冷眼旁觀的歐陽亭見到他守勢如此嚴密,實無異先已立於不敗之地,不禁暗暗吃了一驚。只見任無心掌緣外撤,倏然還了三招,由守而攻,招式變化間,妙到自然,毫無做作,掌勢雖然奇詭迅急,激厲無儔,但卻蘊含不盡,意在招先。

  十數招過後,白大先生與歐陽亭俱已發現他的武功招式,竟與那書僮截然不同。最令人驚異的是,他招式雖然已至迅急凌厲之巔峰,但揮掌出招間,卻似仍有餘勁未吐,誰也猜不出這少年體內,究竟還藏有多少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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