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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要知南宮世家的武功招式,江湖中只有耳聞,卻多未見過,田秀鈴此刻施出的,更是南宮夫人後期所創的武功,是以丐幫五老、關東七鞭,縱然俱都是久歷江湖,多聞多見之人,但卻無一人能看破她的武功來歷。只見趙烈彬的招式,雖有如長江大河之水,澎湃千里,滔滔而下,但田秀鈴纖巧的身形,卻有如逆波而上的鱸魚,傾滿江之水,也阻擋不住。幫五老等人默然旁觀,面容俱都十分凝重。四下但聞拳風呼呼,衣飛獵獵,驢鳴嗥嗥,馬群驚嘶,大地殺機,十分沉重。

  白大先生雙目凝注,面寒如鐵,他全身木然,似是已無一絲生機,宛如石像般動也不動,顯見已將全神貫注在這場比鬥之中。只見他已認定這書僮既與任無心一路,武功縱非任無心所授,亦必定與任無心同一師承。只要他能摸清這書僮武功的家數,窺破他招式的破綻,等到自己與任無心動手時,自較方便的多。突聽耳側傳來歐陽亭的語聲,以傳音入密的功夫,緩緩道:「想不到這小小一個書僮,便有如此高深的功夫,那位公子英華內斂,含蘊不露,想必更是難鬥,大哥你要小心些了。」

  白大先生微微點了點頭。歐陽亭又道:「但這書童的武功,輕靈狠辣有餘,與人交手經驗卻似不足,他未動手之前,顯然已經那公子的指教,是以絕不貪功躁進,但動手相搏,招式往來之間,卻仍有許多稍縱即逝的機會,被他輕輕錯過,老五若不是這般脾氣,而且,先已被他激怒,三百招內,必有取勝之望,而如今──」輕輕嘆息一聲,住口不語。

  那斐氏昆仲的兄長斐老三,突也以傳音入密的功夫說道:「這個書僮招式果然新奇辛辣,但卻似乎稍帶女子般的柔弱,那位公子若是也是如此招式,大哥便可以雄渾開闔的招式與之對敵,以慢制快,以剛克柔。」

  白大先生亦自緩緩點了點頭,但仍是默然不語。

  那邊任無心見他兩人嘴皮啟動,卻無語聲發出,知道必是以傳音入密的功力在暗中通話,但他卻甚是放心,知道以丐幫五老的人品與身份,絕不致在暗中指點那趙烈彬的招式。說話之間,田秀鈴與趙烈彬戰況已更見激烈。在經過這一段吃力的比拼之後,趙烈彬剛猛的招式,仍絲毫未見軟弱,他體內所蘊藏的真氣力量,似可源源而來,用之不斷,取之不竭。

  田秀鈴起先還在點數招式,但後來卻連她自己也不知交手有多少招了,只覺自交手之初到此刻,也不過只是剎那間事。當下她不禁暗暗忖道:這老人力量如此驚人,看來似乎再拼個一日一夜也不在乎,我若內力不繼,豈非難以抵擋,只是他招式雖剛猛,卻未見靈妙,我不如此刻以奇詭的招式,勝他一招半招。要知她連日憂心忡忡,當真是食不知味,寐難安枕,這一夜更是水米未沾,目未交睫,此刻內力實已有些不繼,是以才會轉念至此,她內力若無匱乏之象,便定會和趙烈彬耗到底了。此刻她一念至此,爭勝之心大起,不覺便將任無心的叮嚀忘懷了。

  只見趙烈彬雙手十指箕張,正以一招「赤手搏龍」,分抓田秀鈴左肩右肘。他招式本就剛烈威猛,大開大闔,見到對方一直不曾回手,難免更加大意了,此刻雙掌搏出,分襲左右,自己當胸處,卻已空門大露。

  田秀鈴目光轉處,再不遲疑,擰身轉腰,引肩一掌,自趙烈彬指鋒中曲折穿出,左掌迴旋,斜截趙烈彬雙掌腕脈。趙烈彬大喝一聲,雙掌互鎖,封空門,擒敵掌,變招其急如電。田秀鈴暗喜,忖道:正要你如此變招。心念初生,招式已變。

  直到趙烈彬招式用老,堪堪將她掌勢鎮住,她右掌卻已突地一沉,斜斜劃了個半弧,急點趙烈彬左右雙肘間的曲池大穴,左掌凌空,掌緣外削,封住了趙烈彬的退路。這一招攻守兼備,內蘊煞手,看來雖平平無奇,其實卻奇詭無儔,無論趙烈彬掌招如何變化,卻難逃過這一招天羅地網。只見趙烈彬雙掌突然筆直垂下,緊貼腰股。

  田秀鈴見他雖然避開這一招,但全身上下,空門無不大露,心下更是歡喜,轉念忖道:你如此變招,豈非飲鴆止渴,自尋死路。一念閃過,雙掌幻起,便待立下煞手。那知就在這剎那之間,趙烈彬上半個身軀突地筆直向後倒,雙足乘勢飛起,連環踢出七腿。要知凡是鐵板橋之類的功夫,全靠下盤穩固,雙足釘立地面,身形方能不倒。誰也想不到趙烈彬在這種情況下,猶能飛足傷人。

  田秀鈴本已勝算在握,不免更是大意,此刻心驚手亂的避開了四腿。那知趙烈彬連環踢足間,身軀又已漸漸抬起,踢到第五足時,他緊貼在股間的雙掌,突然飛擊而出,配合了足部的攻勢,分擊田秀鈴右肋。剎那之間,他一招竟變作四式,分擊田秀鈴上、中、下、左、右五路。

  田秀鈴大驚之下,再難避過,當下心腸一狠,便待施出與敵同歸於盡的招式。只是她用力卻遠遠不及對方,這虧是吃定了。

  也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任無心方自變色欲起,那始終凝目而望的白大先生,身形卻已箭一般竄了出去,口中輕叱一聲:「住手!」雙掌已落在趙烈彬、田秀鈴兩人身形之間,掌勢斜分,左掌揮向田秀鈴,田秀鈴借勢後退,右掌卻閃電般握住了趙烈彬的足踝,輕輕向外一推。

  要知他與趙烈彬數十年相交,同堂習武,對趙烈彬的招式家數,早已摸得清清楚楚,是以乍一出手,便能解危,若換了別人,縱然武功強勝於他,卻也不能在這剎那間解開兩人生死相擊的招式。只見趙烈彬厲喝一聲,再也穩不住身形,踉蹌倒退了三步,凌空翻了個身,方自立足站穩。口中已大怒喝道:「大哥,你這是怎地,小弟明明已將勝了,大哥你為何出手來幫外人?」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三百招內,你若勝不得人家,便已算敗了。」

  趙烈彬呆了一呆,道:「莫非此刻已過了三百招不成?」

  白大先生緩緩道:「你踢出第四足時,已是第三百零一招了。」

  任無心暗中不禁大是欽服,暗嘆忖道:「這白大先生果然是位人傑,不但處事公道,真正無私,而且目光明銳,心細如髮。」

  只見趙烈彬眨了眨眼睛,苦笑道:「已三百招了嗎?唉!小弟只覺自動手第一招到此刻,也不過只是三兩句話的功夫,那知竟有三百招了。」

  白大先生微微笑道:「你全神貫注在對敵招式之上,自然早已將別的事全都忘了,但人家小小年紀,便能使你專心一致動手,還不能取勝,就憑這一點,你已早該算輸了,縱能再以煞手取勝,也算不得什麼光彩。」

  趙烈彬面頰微紅,垂下頭去,神色之間,顯出他心中實已十分難受。

  田秀鈴心下反覺有些不忍,輕輕道:「其實趙五俠的武功,的確遠勝於我──」

  任無心哈哈一笑,截口道:「你知道就好,若不是你先前不敢回手,祇怕三十招內,便已輸了。」

  趙烈彬抬頭瞧了他一眼,目光中滿是感激之情,突然大笑道:「老夫明明敗了,公子又何苦往我臉上貼金,老夫平生與人爭戰,勝個兩場,敗個兩場,又算得什麼?」

  任無心暗嘆忖道:「當勝則勝,當敗則敗,這趙烈彬果真是條漢子。」一念至此,不禁對這豪邁的老人,又加了幾分親近之心。

  只見白大先生已抱拳含笑道:「勝不驕,敗不餒,這本是我五弟的可愛之處,公子也毋庸再說了。」他語聲微微一頓,肅然接道:「貴介已如此高明,公子的武功,自更驚人,老朽已不敢以筋骨為能,唯盼公子不吝賜教而已。」

  任無心亦自抱拳含笑道:「白大先生未免太謙了,想先生當年英風豪舉,名震八表,在下面對高人,何敢言勇,唯盼先生手下留情而已。」

  白大先生微微一笑,道:「你我素無怨仇,動手間自是點到為止,但為了遵從公子之命,雙方未曾分出勝負之前,誰也不能插手,誰也不能住手。」他語聲雖然仍極為和悅,但卻也隱隱露出了好勝的鋒芒。

  任無心含笑道:「正當如此。」

  白大先生後退兩步,微一抱拳,道:「老夫忝長幾歲,但請公子先行出手。」

  任無心道:「如此在下有僭了。」腳步已橫移三步,橫掌當胸,凝神待敵。他平日行動舉止,雖極瀟灑不羈,但此刻凝神待敵之時,卻當真是靜如泰山,定如北斗。白大先生目中光芒一閃,似乎也已看出當前的對手,乃是不可輕視的勁敵,武功或在自己方纔預料之上。

  兩人目光相對,默然企立,幾達盞茶時分,竟仍無一人出手相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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