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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車外那沙啞嗓門的人又道:「那小子看上去十分扎手,你要小心一點,別讓他弄斷了索繩,咱們就要交班的時間了,要是出了事,可是太不划算。」

  但聞車輪急響,馬車速度突然加快起來。

  方兆南聽兩人對答之言,心知縱然啟口,也難要得食物,索性一語不發,靜坐養息精神。

  馬車又奔行了一個時辰左右,突然停了下來,方兆南只覺身子被人抬下馬車,向前走約百步左右,忽聞波濤盈耳,似是到了江邊。

  他雙目雖已被黑布勒住,但憑藉聽覺相辨,覺著被人抬到船上,身子剛被放好,船已起錨開行,這般人似都是久經訓練,動作熟練無比,而且一語不發。

  江風怒嘯,水聲震耳,船身被洶湧的波浪,顛動甚烈,方兆南不善水性,又加饑餓過久,精神早已不支,漸覺頭暈目眩,終於暈迷過去。

  待他再度醒來時,景物已大不相同,只見自己停身一座燭火輝煌的大廳之上,兩側錦墩排列,坐滿了人,高矮肥瘦,不下二十餘人之多。大廳上首,端坐著一個年約五旬,鷹鼻鷂眼,身軀修偉,長髯垂胸,滿臉肅煞之氣,身穿天藍長衫的人。

  此人相貌雖然叫人望而生畏,但嘴角之間,卻故意露出三分笑意,也不知是他長相過於肅煞,或是他笑的過於勉強,使人瞧去更增陰森之感。

  在他左側,坐著一個五短身材的人,一身青綢長袍,留著兩撇八字鬍,但雙目神光烱烱,一臉精悍之色。右面卻坐著一個白髮白髯,骨瘦如柴,雙目如睜如閉的老叟。

  那正中鷹鼻鷂眼之人,手中拿著方兆南由鴿身取得的白色紙卷,一見方兆南醒來之後,立時一拱手,朗聲笑道:「屬下無知,開罪兄台,在下這裏代為謝罪了。」欠身而起,抱拳作禮。這等客氣之言,在他口中說出,也使人聽來有種陰森森的感覺。

  方兆南手腳早被解去束縛,見人欠身抱拳作揖,只好起身還了一揖。

  鷹鼻鷂眼之人,微微一笑,道:「江南道上,甚少見兄台露面,想必大駕是由遠處到此了?」

  方兆南道:「在下由江北而來,遊踪九宮山中,不知那裏觸犯了貴屬禁忌,被他們暗施偷襲,擄我到此,也許在下初踏貴地,忘了入鄉問俗之規,無意中開罪了貴屬,致被他們擄來。」

  他在說話之時,那鷹鼻鷂眼之人,一直在點頭微笑,方兆南話一說完,立時接口說道:「江湖之上,難免常有誤會之事,兄台遭兄弟屬下請來此處,乃出一時誤會,兄弟只想向閣下打聽兩件事情,如蒙據實相告,在下立時恭送大駕離此,並將嚴責招事屬下。」

  方兆南暗自忖道:看此人氣魄不小,分明是這般人中首領,糊糊塗塗的被他擄掠來此,豈可連他姓名也不知道?心念一轉,問道:「在下初入江南,對貴地有名人物,多不相識,敢問兄台大名,也好使在下多識一位高人。」

  那人拂髯一笑,道:「兄弟愧不敢當高人之稱,賤姓袁草字九逵。」

  方兆南悚然一驚,暗道:江湖上久傳笑面一梟袁九逵之名,為南七省黑道首領,統領著江南綠林,和天風道長分庭抗禮,一正一邪,彼此勢均力敵,想不到竟然落在此人手中。沉忖了一陣說道:「在下身在江北之時,已聞大名!今日幸得一晤,實足慰生平渴慕。」

  袁九逵微微一笑道:「尚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方兆南道:「在下方兆南。」

  袁九逵笑道:「方兄可識天風道長麼?」

  方兆南微一沉吟,緩緩道:「天風道長麼……武林中人不識其名的,恐還不多,在下亦是久聞其名,只是……卻無緣一睹其人風采。」

  他說話之間,卻故意頓了兩頓,袁九逵鷹目之中,神光閃動,電也似地在他面目之間一掃,突地朗聲笑道:「原來兄台和天風道長只是神交而已,那麼……」

  他話聲一頓,面上森冷之色,又復滿佈,將手中得自方兆南的白色紙柬一揚,冷冷接著道:「這張字柬,兄台卻又是從何處得來的?」

  方兆南目光一轉,只見這大廳之上,數十雙眼睛,正都烱然望著自己,不禁暗嘆一聲,知道自己此刻已無異置身龍潭虎穴,答話稍一不慎,立時便有殺身之禍。一念至此,便道:「這張紙柬,只是在下無意之間,拾得來的……」

  話聲猶自未落,卻聽大廳兩側,冷冷傳來幾聲冷笑。方兆南心頭一寒,往後退了兩步,耳側但聞那袁九逵有如九秋梟啼的笑聲,朗朗不絕,不禁脫口道:「在下甚至連此柬具名之人是誰,都不知道哩。」

  笑面一梟「哦」了一聲,面上滿帶笑容,緩緩道:「如此說來,兄台竟連那天風道長,柬邀群雄,盛會江湖一事,都毫不知情了?」

  方兆南頷首道:「正是。」

  袁九逵悅聲道:「兄台所說之話,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兄台既如此說……」他朗聲一笑繼道:「在下也只得相信了。」

  他笑聲之中,滿含輕蔑,方兆南聽在耳裏,只覺心中一股冤氣,無法遏止地奔發出來,劍眉微軒,方待反唇相譏,但心念一轉,想到雖自己並不怕死,但若就此死去,則已陷於絕境的師妹,也將永難脫身,自己生死雖不足惜,但師門恩重如山,卻又怎能將師妹的生死,置之不顧呢!

  於是他長嘆一聲道:「在下所說,確是句句實言,兄台如不相信,唉……也只有由得兄台了。」

  袁九逵將手中的白色字柬,疊成一塊,緩緩放入懷裏,卻從懷中掏出一對羊脂玉瓶來,在滿堂燈火輝映之下,更覺晶瑩無比。

  方兆南目光一觸這對玉瓶,腦中轟然一聲,只覺天地都彷彿變了顏色,伸手一探,懷中果已空空。

  廳上燈光仍然明亮如故,但方兆南卻覺得眼前一片灰黯,彷彿看到那陰森潮濕的洞窟之中,一隻乾枯黝黑的手掌,正緩緩向周蕙瑛的關節之處揉去,壁間的盞盞燈火,彷彿都變成了她驚恐而凄婉的面容。

  直到袁九逵陰森的笑聲,再次響起,他才從這驚恐的暈眩中清醒,微一定神,只見這笑面神魔手不停地把玩著這對玉瓶,一面含笑道:「兄台口口聲聲,俱說和武林中人全無關係,但這兩瓶武林中極為罕見的生肌辟毒聖藥,兄台卻又是從那裏得來的呢?這卻叫在下有些奇怪。」

  方兆南但覺心胸怒火上衝,不能自已,抗聲道:「這九轉生肌續命散及辟毒鎮神丹,俱是兄弟自九宮山言老前輩那裏得來,難道又與閣下有什麼關係?」

  袁九逵哈哈一笑,和右側瘦削老者交換了個眼色,緩緩說道:「這九轉生肌續命散與辟毒鎮神丹,俱是武林中人百計難求的聖藥,言知機子竟以此相贈,想必兄台和他必有深交了。」

  方兆南微微一怔,隨即道:「在下和言老前輩正是忘年之交。」

  他深知自己此刻萬萬不能將取得此藥的真象說出,是以便隨口應了一句,但話一出口,卻又覺有些不妥,只是話出如風,已萬難收轉。

  那知他目光抬處,卻見那袁九逵竟喜動顏色,接口道:「如此說來,那言陵甫的居所,兄台是一定知道的了。」

  方兆南道:「言老前輩的居處,在下自是知道,但……」

  袁九逵大笑一聲,截斷了他的話,突地長身而起,道:「那好極了,在下正亟欲一見其人之面,卻苦於不識途徑,那知今日有幸,卻讓在下見著兄台……」

  他笑聲突頓,目光烱然注向方兆南之面,接著道:「想兄台必也不會拒絕攜帶在下同往拜訪言老前輩吧?」

  方兆南又是一怔,半晌說不出話,卻聽袁九逵又已笑道:「兄台如教在下失望,在下也只得教兄台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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