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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但聞那怪人一聲冷笑,身子寸步未移,右手疾舉,迎著聞公泰下擊之勢一撥,青杖已被他抄在手中,緊接著震腕一抖,青光忽斂,聞公泰一個身子如被彈球一般,震飛出去,青杖已被怪人奪下。

  要知八臂神翁武林一代宗師,盛名傳遍天下,這怪人在一接觸間,能把他手中的竹杖奪下,把他人也震摔出去,武功之高,實在驚人,只看得四圍高手,一個個目瞪口呆。

  只聽見朱若蘭嬌呼一聲:「師父──」猛向那怪人撲去。

  那怪人忽地向旁側一閃,大笑道:「你武功進境很速,剛纔攻我幾招,用得不錯,我眼下有一件急事要辦,咱們以後再見──」話未完人已凌空而起。

  朱若蘭見他要走,心中大急,高聲喊道:「師父──」

  但聞那怪人大笑之聲,劃空急去,眨眼間消失在夜色中。

  她知道師父絕世輕功,決非自己能追得上,心頭一陣傷痛,忍不住湧出兩行熱淚,她忍氣吞聲,甘心受鐵劍書生之命,無非是想分得萬年火龜,挽救楊夢寰垂危之命,想不到在捕獲火龜之後,竟被人搶劫而去,而這劫去靈龜之人,又是教養她長大的師父──

  一陣陣往事,不停地展現腦際,她回想起師父以往對自己百依百順的情景,不管她提出什麼意見,師父總是一口贊成,從未稍遲過她的心意──

  她輝煌的身世,使他們師父與徒弟之間的關係變得十分複雜,既是師徒,又屬主僕──

  已往師父對她的百依百順,何以今宵間迥然不同,而這件事對她是那麼的重要!楊夢寰臥病山洞,命懸旦夕,如不得萬年火龜療治,決難挽回他沉重傷勢──

  她呆呆望著師父的去向出神,絕望的痛苦,催下她滴滴熱淚。

  黯然傷悲,使她耳目暫失靈敏,忘記了置身何處。

  突然間,一隻柔軟的手掌,抓住了她的玉腕,耳際間同時響起一聲幽幽長嘆,道:「那萬年火龜既已被人拿走,姑娘守此地,與事亦無補益,夜深露生,咱們也該回去了──」

  朱若蘭如夢初醒般地嗯了一聲,回顧四周,已不見李滄瀾等人蹤影,那高燃的火堆,都已熄去,幽谷又恢復了原有的寂靜。

  山風響起陣陣松濤,剛纔的那場凶猛搏鬥,都已成過眼雲煙──

  她長長地嘆息一聲,拂拭去臉上淚痕,緩緩掙脫彭秀葦緊握的右腕,悽涼一笑,道:「回去有什麼用呢?他已經不能再活多久了。」

  彭秀葦道:「難道除了那萬年火龜之外,遍天下就沒有能挽救令師兄沉痾的靈藥嗎?」

  朱若蘭道:「別說世間尚沒有這等靈奇藥物,縱然是有,也是來不及了,今宵過後,他至多再能活兩天兩夜!」

  彭秀葦忽然心中一動:「那靈龜被你師父劫走之後,華山兩派都立時撤走,史天灝卻帶著天龍幫中人沿谷而上,看他們行色匆匆,必然另有什麼圖謀!」

  朱若蘭精神突然一振,臉上閃掠過一抹笑容,但瞬即又恢復幽傷神色,淡淡地答道:「他們縱有什麼圖謀,也不會有補我師兄傷勢。」說完話,緩步向來路走去。

  兩人步出幽谷,又翻越過幾座山,回到了夢寰和霞琳安居的石室。

  朱若蘭在那矗立黑色岩洞之前,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望著彭秀葦,道:「承蒙你今宵相助,朱若蘭甚為感激,原想在得到那靈龜之後,使姑娘恢復昔日容貌,那知事出意外,靈龜遭我師父劫走,他老人家的輕功,已到飛行絕跡之境,我縱然想追,亦難追趕得上。但你今宵相助之恩,我將永遠記在心中,日後見到我師父之面,定當求他老人家為姑娘復容──」

  彭秀葦淡淡一笑,接道:「二十年寒山隱修,已使我安於眼下面目,姑娘盛情,我這裡心領了──」

  話至此處,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二十年前,我寄跡江湖間,自認武功非凡,出手狠辣無比,是以,被人稱作三手羅剎,自遭史天灝毀容之後,性情轉變了不少,隱身深山二十寒暑,這段悠長的歲月中,專心鑽研武學。設計暗器,一方面準備復仇之用,一方面還想在江湖逐鹿霸業,那知今宵一睹姑娘武學,頓使我如夢初醒,二十年苦苦研練,只不過在暗器方面小有成就。陰燐雷火箭和七步追魂沙,就歹毒上講,確是目前武林中最毒的暗器,但這等絕毒之物,又有什麼用處,別說遇上姑娘這等人物,就是遇上像華山派八臂神翁那等身手,也將失去效用。今宵我目睹聞公泰施放金丸之技,更使我惶愧無地,我這兩種暗器,除了其本身絕毒之外,勁道威勢,都難及人萬一,手法更是難和人比擬,這使我覺出自己本身所學,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因此我想求姑娘──」

  朱若蘭輕顰黛眉,搖搖頭答道:「你想跟我學習武功,是也不是?」

  彭秀葦嘆道:「我不敢存這等奢望,只期望姑娘允把我收留身邊,使我能執鞭隨鐙,心願已足。」

  朱若蘭搖搖頭,悽涼一笑,道:「眼下連我自己就無法排遣,那裡還能照顧到你──」

  彭秀葦笑道:「我不止是仰慕姑娘武學,而且傾慕姑娘風儀。你雖然武功絕世,但江湖間一切經驗閱歷,卻是知道甚少,有我相隨,可省去你不少心思,我這話,字字出自肺腑,尚望姑娘不要拒我於千里之外。」

  朱若蘭察她神色,確出一片真誠,心中暗暗忖道:我必得替他報仇,有此人相助倒是個極好幫手。心念一轉,點點頭答道:「你既有這等誠心,我也不便峻拒,但一切必得遵從我的命令,不得有絲毫違抗!」

  彭秀葦一聽朱若蘭答允,臉上頓時浮現出歡愉之色,當下屈膝跪倒在地,笑道:「婢子得蒙姑娘恩收在身側,今後自當聽命姑娘,如果口不應心,必遭天報!」

  朱若蘭輕聲嘆道:「你起來吧!我既然答應了你,那裡還用你起誓呢。」說罷,緩步進入石室。

  這時,天色不過四更過後,石室中仍點燃著一支松油火燭,因那火燭未經修剪,是以光焰很弱,沈霞琳旁榻而坐,一手支頤,呆望著仰躺榻上的夢寰出神。她臉上毫無悲愴之色,只是靜靜地坐著,也不知她想的什麼心事,朱若蘭到了她身側,她仍是毫無所覺。

  朱若蘭輕輕嘆息一聲,伸手拂著沈姑娘散披在肩上的秀髮,低聲叫道:「琳妹妹,琳妹妹──」

  沈霞琳如從甜睡中初醒一般,緩緩地抬起臉兒,眨眨眼睛,忽然站起身子,慢慢地把嬌軀偎入朱若蘭懷中,問道:「黛姊姊,你可捉到那萬年火龜嗎?」

  朱若蘭搖搖頭,嘆道:「靈龜被別人搶走了。」

  霞琳啊了一聲!突然由朱若蘭懷抱中挺起,道:「唉!那個人壞死啦!難道他不知道你捉那萬年火龜,是替寰哥哥醫病的嗎?」

  朱若蘭黯然答道:「搶去那萬年火龜之人,是我授業恩師,我打不過他,也追不上他──」

  霞琳轉臉望了榻上的夢寰一眼,道:「萬年火龜被人搶走,那寰哥哥還能活多久呢?」

  朱若蘭咬了一下櫻脣,道:「還可活兩天兩夜。」

  沈霞琳忽然笑上雙靨,轉身修好松油火燭,石室中燈光驟轉強烈,她又移到夢寰臥榻一側坐下,拍著床沿叫道:「黛姊姊,快來坐這裡,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朱若蘭看著她歡愉的神情,和奇怪的動作,大反常情,不禁心泛寒意,暗自忖道:這位天真的姑娘,又不知想到什麼奇怪的事情了。

  她心中雖在忖想,人卻依言走到霞琳旁邊坐下。

  沈霞琳把兩道清澈的眼神,凝注朱若蘭臉上,看了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才幽幽嘆息一聲,道:「黛姊姊,你很喜歡我是不是?」

  朱若蘭點點頭。

  沈霞琳又問道:「你也很喜愛寰哥哥是不是?」

  這種單刀直入的問法,毫無轉圜餘地,朱若蘭被她問得怔了一怔,一時間想不出適當的措詞回答,祇得又點點頭。

  沈霞琳笑道:「要是寰哥哥死了,你心裡雖然很難過,可是你也沒有辦法使他復活?他有很多事都得我們去替他辦,是不是?」

  朱若蘭道:「不錯,你怎麼會想到這些呢?」

  霞琳笑道:「嗯!你們走了,我就一直坐這裡想,想起了一件事,就連帶想起很多事了!寰哥哥死了,我們一定得去告訴他爹娘,他的家住在岳陽東茂嶺中,一座很大很大的莊院,名叫水月山莊。」

  朱若蘭搖搖頭道:「琳妹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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