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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下面既無署名,也未留暗記,這就鬧得楊夢寰莫名其妙,搜盡枯腸,想不出對方究竟是什麼人。

  這兩三個月的江湖歷練,連番奇遇,使初出茅廬的楊夢寰增長了不少見識。來人既如霧中神龍,自己想都想不出一點頭緒,要想從酒保口中探得消息,更非可能。索性不再多問,掏出一塊銀子,放在桌上,暗運內功,隨手抹去字跡,對酒保笑道:「這銀子,賠你摔破的茶壺。餘下的就賞了你吧!」說完話,徑自出店。

  這地方緊靠渡口,出了店就到江邊,放眼望贛江,浪花滾滾,漁舟點點,渡船頻繁,楊夢寰徘徊渡口,直到紅日西沉,天色入暮,仍未見一輪馬車駛過,不覺心中焦急起來,腦際中盤旋著沈霞琳的音容笑貌,悵悵愁懷,別有滋味。這時他才覺到,嬌痴無邪的沈姑娘,在他心中佔的地位是那樣重要,數月裡日夕相處,不知不覺中,情愫已生,要不是沈姑娘芳蹤失去,也許楊夢寰感覺不到他已對沈師妹深植情苗。

  這時,他已完全浸沉在懷念愁慮之中,行至江岸,忘記了已入深夜。

  突然一陣轆轆輪聲,從夜暮中遙遙傳來,楊夢寰精神一振,抬頭張望,只見月掛中天,清光溶溶,已經是三更時分了,渡船已停,人蹤絕跡,只有那滔滔江流中,萬千點月光閃爍。

  楊夢寰伸手摸摸肩上劍把,心裡不自覺緊張起來!閃身躲入一片暗影中,雙目凝神,注定來路。

  約過了一盞茶工夫,果然有一輪黑篷馬車,急急駛來,車輪聲聲衝破了夜幕。月光下,看車前坐一個白紗裹臂的大漢,單手揚鞭,車行如飛,待近渡口,倏然停車,從懷中取出一個畫角,吹出一陣嗚嗚怪響,劃破夜空,然後躍下馬車,不住向江中張望,待畫角聲沉寂之後,馬車中卻隱隱傳出輕微的呻吟之聲。

  楊夢寰看時機已熟,再耽誤有害無益,翻腕抽出背上長劍,一躍而出,待那白紗裹臂大漢驚覺,楊夢寰已躍近車前,長劍疾出,挑開垂簾,定神一看,不覺呆在那裡,說不出話。

  馬車中不是他幾天來夢索魂牽的沈霞琳,而是三個滿身傷痕,奄奄待斃的大漢,楊夢寰長劍挑開垂簾,三個人也就不過是睜開眼望望他,又閉上了眼睛。

  這當兒,那白紗裹臂大漢,已到了夢寰背後,出手一掌,猛向夢寰後背劈去,掌挾風聲,力道竟是不弱。

  楊夢寰一飄身讓開掌勢,回過頭橫劍問道:「幾位可是天龍幫中的弟子嗎?」

  那白紗裹臂大漢,聽他單刀直入,愣了一下停住手,答道:「不錯,你朋友是幹什麼的?」

  夢寰心中一轉,不答問話,卻反問道:「車上的人是怎麼傷的?你們押送的人呢?」

  他這若無其事的一唬,還真是把那白紗裹臂大漢給唬的暈頭轉向;因為天龍幫人多勢大,幫中弟子不下千人,遍佈江面道上水旱兩路,楊夢寰又問的正在點上,那白紗裹臂大漢,一時間那裡弄得清楚,怔了一怔,答道:「押送的人已遭人劫走,弟子等四人力戰受傷,尊駕可是派來接應我們的嗎?」

  一邊答著問話,一邊右手立掌當胸,食中二指半屈,對夢寰躬身一禮,眼卻盯在夢寰兩隻手上。

  這是天龍幫中特定的暗號,一禮之中,表示出輩份地位,楊夢寰那裡弄得清楚,略一猶豫,那人已看出破綻,怒喝一聲:「好小子,你敢施詐。」右掌一揮,猛向夢寰撲去。

  楊夢寰看他傷著一條臂,出手仍是極快,倒也不敢大意,左手一招「閉門推月」,封開攻來一掌,橫劍冷笑道:「我確非貴幫中人,但也非貴幫仇人,我祇想向你打聽一件事情!」

  那人看夢寰出手不凡,而且自己左臂傷勢很重,車上還有三個同伴奄奄待斃,急需施救,想了想,停住手,冷冷答道:「你要打聽什麼事?說吧?」

  夢寰問:「你們押送的人,可是一位很美的白衣少女嗎?」

  那人看了夢寰一眼,點點頭道:「不錯。」

  夢寰臉色一變,沉聲又問:「她人呢?」

  傷臂大漢答道:「被人搶走了。」

  楊夢寰強忍著一腔悲忿,追著問道:「什麼人搶走了?在什麼地方?搶的人走的那個方向?」

  傷臂大漢看夢寰越問越急,怒聲答道:「搶的人是兩個行腳和尚,去的方向不知道。」

  楊夢寰再也忍不住激盪的怒火,厲聲喝道:「你們天龍幫為什麼要掠她?」

  傷臂大漢也厲聲答道:「掠了她又怎麼樣?難道你還敢找上天龍幫總堂要人不成?」

  楊夢寰冷笑一聲,道:「貴幫中五旗壇主之一的崔文奇,我已會過,他那點本領,也不見得有什麼驚人之處,天龍幫總堂也不是銅牆鐵壁,仙窟魔宮,為什麼我不能去,不過你們掠的人,已被人搶走,我已無必要到貴幫總堂一行,恨起來我真要把你們用亂劍碎屍,但我又不願乘人之危──」

  話到這裡,空聞一陣木槳拔水之聲,兩艘漁舟一齊靠岸,船上人影翻飛,躍上來四個勁裝大漢,眨眼工夫已到了夢寰面前。

  傷臂大漢見接應已到,膽氣頓壯,指著楊夢寰喝道:「憑你那點點年齡,就算你一出娘胎就練功夫,又能有多大成就?崔壇主武功絕世,你豈能接他一擊!你竟敢大言不慚,信口雌黃──」

  楊夢寰聽得霞琳確為天龍幫中所掠之後,心中本已冒火,此刻再經那傷臂大漢一陣喝罵,如何還能再忍得住,劍眉一揚,怒道:「那你們就一齊上來試試!」話出口,人也發動,長劍一招「杏花春雨」,劍尖銀芒顫動,分向五人刺去。奇在劍招出手,有如銀星飛灑,使敵人感覺到無從招架。

  楊夢寰一招逼退了五人,收住劍勢,道:「擄我師妹,料也不是你們主意,就憑你們那點能耐,也打不過她,這筆帳結算有日,待我查清事情經過再說──」

  說到這裡一頓,劍指那傷臂大漢,聲色俱厲地又道:「看你們四個人都傷得不輕,所言當非虛語,現在我只問你搶我師妹賊人的去向,如有一句謊言,當心我寶劍無情!」

  那傷臂大漢看夢寰一劍威勢,凌厲無比,再看接應四人又都是幫中名不見經傳的人物,真要和夢寰動上手,必定要吃大虧,膽氣一餒,心火頓消。但仍冷冷的笑道:「搶我們送白衣少女的人,的確是兩個和尚。至於去向何處,我確實不知。如果我要騙你,隨便說一個方向,你也弄不清楚。那白衣少女是不是你師妹,我們不管,但她確被我們天龍幫中擄來,又被人搶走,這檔事我們天龍幫也不會就此罷手,我可以對你說的,是我們遭劫地方,就在距此三十里左右,一片墓地旁邊,你自己可以到那裡去看看吧!」

  楊夢寰聽他話風,似非虛語,問了去路,立即趕去。

  他心急似箭,放腿狂奔,不到頓飯工夫;已趕了三十多里,果然見道旁有一片墓地。

  夢寰細看道旁,果然發現不少血跡,有不少荒草已經踏倒,看樣子,確實有人在這裡動過手。他細心勘查一遍,但除了血跡和一片經人踐踏荒草痕跡之外,再也找不出另外痕跡。沈姑娘杳杳芳蹤,至此愈發迷離,饒是楊夢寰機智絕人,這當兒也陷入五里霧中,鬧得他六神無主。天下僧侶千萬,寺院無數,茫茫四海,玉人何處,縱然踏破鐵鞋,也難歷盡天下名剎院寺。想著,想著,頓覺愁懷糾結,呆站在那荒蕪悽涼的墓地裡,抬頭望著天上明月,一顆心有如一葉失舵扁舟,在茫茫無際的大海中飄蕩──

  就在這悽涼的墓地裡,驀聞得身後纍纍青塚裡,也傳來一聲悠悠長嘆,這一聲長嘆直若平地焦雷,只嚇得楊夢寰冷冷打戰。

  楊夢寰運足目力看去,只見丈餘外一塊石碑上,有一片白影飄動,立時一掌護身,一掌防敵,一縱身躍近石碑,取下一看,原來是一方白色羅帕,上面用黛筆寫道:「我一時大意,致使令師妹又遭磨難,變起突然,連我也有點亂了方寸,目前煙沉霧籠,玉人行蹤不明,但我料想行兇匪徒,志在劫色,令師妹人間威鳳,諒必逢凶化吉,匪徒等如真敢行出軌外,使玉人沾瑕抱恨,定當手刃群凶,誅盡彼獠,以抱歉咎,唯望君能自珍自重,不出一月,定當有佳音奉告。」

  字雖娟秀,但很潦草,這說明留字人的心情也很混亂。夢寰反覆閱讀,越看越怕,「使玉人沾瑕抱恨──」幾個字,變成了一團烈火,燒得他心肝裂碎,熱血沸騰,急得咬牙出聲,淚水如泉,也無暇推想羅帕來歷,隨手放入袋內,翻身急急跑出那一片荒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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