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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乐昌公主笑了起来道:“那更没什么好气的,本来就是不得已。他是乘船浮海,遇风浪刮飘到那个岛上的,假如他不答应那位女丞相,就会被打入奴工队中去做苦工,他娇生惯养,吃不了那种苦,必然会被折磨死的。”

  张出尘道:“你就原谅他了?”

  乐昌公主庄容道:“若是在从前,我不会原谅他,可是亡国之后,我已经不是公主了,再者,我也亲身体验到人有许多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太坚持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能慢慢去实践自己的理想。所以,我已经懂得了容忍。”

  她见张出尘在发呆,又正色道:“我是运气好,国亡之后,被拨到杨素府中,若是被拨到别的大臣家中,就很难保持清白了。我一直在闷自己:设若我无法保持自己的贞节时,我将怎么办?”

  张出尘道:“乐昌姐,我常看见你身边带了一柄七首,相信你一定是一死以明志的。” ·乐昌公主苦笑一声道:“不,那只是在开始的时候,后来,我想通了,我不会轻易一死,我会逆来顺受,尽量地活下去,等到团圆的一日,我身怀与徐郎分手时的半边铜镜,相信总有团圆的一天。如若到时镜圆人未圆,那岂不是更大的悲剧?”

  杨全忠道:“夫人节励冰雪,令人十分钦佩,而徐公子身怀半边镜子,也是深情无限,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遍。”

  乐昌公主道:“杨壮士,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那个岛我也耽过,而且我是故意前去的。我的计划是前去刺杀徐公子的。”

  众人都一惊。只有乐昌公主平静地道:“为什么?”

  杨全忠道:“我听说了夫人对徐公子的情意,又得知了徐公子在岛上的消息,我想去杀了他,夺得半镜做证,绝了夫人的指望,大哥就有希望了。”

  乐昌公主居然一笑道:“你真要那样做了,我很可能已经嫁给张首领了。因为杨素也极力促成这件事,好与虬髯客再加深一层联系。”

  杨全忠道:“不过我到了岛上,发现徐公子对夫人深情未变,心中颇为感动。”

  乐昌公主笑问道:“那个女丞相长得如何?”

  杨全忠道:“貌美如花。”

  乐昌公主又问道:“性情又如何呢?”

  “好极了,温柔和驯,对徐公子尤为恭顺,她怕自己不当徐公子的意,还特地挑选了六名美丽的少女为侍。”

  “听说她也很有学问。”

  “是的。她是岛上最有才华的女子,所以才选为丞相,而且还能歌善舞。”

  乐昌公主道:“真有这旧事,我还当徐郎骗我呢。”

  张出尘道:“乐昌姐,你早已知道这些?”

  “是的,徐郎告诉过我,我还以为他说来哄我高兴的,原来真是如此。”

  张出尘不禁怪道:“徐公子在外另外招亲,你居然为了他那新宠美丽而高兴,难道他又娶个丑八怪,你就不高兴了?”

  乐昌公主笑道:“的确如此。因为我毕竟是公主出身,我的丈夫郎使要有外遇,也必须能像个样子……”

  张出尘忍不住道:“这是什么话?”

  “是规规矩矩的话,也是我与徐郎分手时,斩裂一镜,各怀其半以期重逢时,叮咛他的话!”

  张出尘道:“乐昌姐,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叮咛。”

  乐昌公主道:“因为我是公主,与常人不同,我的丈夫不得已而有外遇时,也必须”是个人间绝色,人见人爱的女子,一切条件都比我好,这样我的面子上才过得去。”

  张出尘叫道:“这有什么面子好争的?”

  乐昌公主黯然地道:“这就是一个公主的悲哀。我是皇族,必须有皇族的尊严,不同于平民。我们的器度表现也必须与平民相异,即使我们的丈夫有外遇,也必须是出类拔萃的女子,以求别于平民。”

  “这算是什么?”

  “这是最起码的面子,让人说起我们的男人不爱江山爱美人,还能成为佳话,所以我从小被训练成对这种事要坦然处之,以欣赏的心情,表示皇族女儿的心胸宽大。如果对象是一个十分平凡的女人,那就是我们最大的耻辱。当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平凡无奇而庸俗的女人而背弃我们,就证明我们除了富贵之外,一无可取了。”

  张出尘道:“这不是太苦自己了?”

  “不会的,当我从小受着这种教育,灌输这种思想。当这件事发生时,我们会习以为常。我们必须习惯于与别的女人一同来分享我们的丈夫,因为我们做皇帝的父兄都是有很多女人的,我们不能打自己的嘴巴。”

  张出尘同情地道:“乐昌姐,做一个皇族是件苦事。”

  乐昌公主轻喟了一声道:“是的,尤其是做一个亡国的皇族,更是件痛苦的事,国破家亡,别人已经不把你当作是皇族了,但我们自己却仍然要在心里维持那份虚荣与骄傲。”

  张出尘道:“把这一切都抛开忘掉不就行了吗?”

  乐昌公主叹道:“能忘掉固然是好事,问题就在很难忘得掉,因为皇族毕竟是一个值得骄傲的身份。”

  张出尘不说话了。她也在皇宫中住过,虽非皇族,却了解到皇族的尊严与骄傲,一呼百诺,万人屈膝,这种滋味的确是使人难以忘怀的。

  杨全忠恭敬地道:“夫人这种超人的胸怀实在了不起,无怪乎徐公子一听见夫人的消息后,就急急地赶回中原了。夫人可能还不知道,夫人的消息还是张大哥提供给徐公子的,也可以说是张大哥代夫人找到徐公子的。”

  乐昌公主道:“外子没说起。”

  杨全忠道:“是张大哥不让他知道的。在下潜入那个岛国,与徐公子结交,徐公子也不知道我的身份。”

  乐昌公主道:“我对张首领这份情义,除了感激之外,没什么别的话好说了。”

  杨全忠想想道:“夫人,请恕在下说句放肆的话,我跟徐公子也相处了一段时日,知道他的人品学问,在当世而言,也是数一数二的人中之杰了,但是匹配公主,我觉得他实在是高攀了。”

  李靖道:“全忠,你说得太过份了。”

  杨全忠道:“是的,所以我告罪在先,这是我内心的感觉,而且我认为非吐而后快。其实我跟徐公子私交不错,我也没有贬低他的意思。”

  乐昌公主一笑道:“徐郎以各项条件而言,都不足与张首领相较,不过这个丈夫是我自己挑选的,我们婚后情意相投,感情很融洽,若是在我未曾择婿之前,毫无考虑地我会选择张首领,现在只有说一声抱歉了。”

  杨全忠无疑的是在为虬髯客作最后的努力,这时见她作了如此表示,知道不必再说下去了,恭身一礼道:“是的,夫人,在下也替张大哥谢谢夫人对他的赞许。”

  他退到一边,李靖也觉得这谈话可以结束了,他挥挥手道:“全忠,你先去把弟兄们召集起来,我即刻前来点阅接收,然后我们就逼取长安。”

  杨全忠应了一声,上马先行而去。李靖越众前行,两队会师后,声势壮大了许多,在距长安两百多里处,他们会合了李世民,见他只带了三千兵马,虽然都是些老弱,但是在李世民的训练之飞,军容仍是十分整齐。

  李世民跟李靖见了面,也看到他带来的几万大军,十分高兴,长长一揖道:“多谢先生来助,我大唐有了先生这一股巨大的力量加入,可以取天下而无虑了。”

  李靖却重申前议道:“世子,靖还是要把话说清楚。靖所归者为世子而非大唐,这批弟兄也是一样,我们部将属于世子麾下,不受任何人节制的。”

  李世民略有难色地道:“世民也曾向先生剖示过,世民上有君父。”

  李靖道:“这个李靖知道,只不过恭帝只一孺子,隋氏已失民心,这一个傀儡不设也罢,此番人都之后,相信必然有个明确的决定,唐公继登大宝,也是必然之举。”

  李世民对这点倒未加辩解,他心中也有着同样的计较,因此只点点头道:“恭帝自己也知道难以得人拥护,而有逊位之心,这倒不必去说他了,但上有家君。”

  李靖道:“唐公既为君上,靖在殿下为臣,自然是必须遵守旨意,所以靖才请求于前,就是我这些弟兄归唐之后,不受分调,除世子外,不受他人指挥提调,唐公最好也尊重我们的意愿,免得旨意下来,使大家为难。这不是为臣下的无状而胁君,世子应该很清楚,这一批弟兄,大部份都是义兄虬髯客招来的,他们与虬髯客情同手足,除李靖外,别人也难以驾驭他们。”

  李世民是知道其中难处的,虬髯客雄心勃勃,志亦在天下,很可能有一天会与唐军正面相对冲突。

  到时这支兵在李靖手中,李靖自会设法避开不正面为敌,但若在别人手中,就无此顾忌了。

  那样一来,会有两种情况。一是这些部队服从命令,跟虬髯客火拼起来,那将使李靖十分痛苦,以虬髯客的人去打虬髯客,人情上也太说不过去。不过,那可能性不大,而最大的可能则是这批兵临阵倒戈,帮虬髯客反击唐军,那是更伤感情的事。

  李靖的要求是十分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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