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紫烟 > 风尘三煞 | 上页 下页
三七


  张出尘脸上微红。岂止是宫中很多逃亡,大家宅第,僮仆婢女,逃亡者也多得很,几乎也全是情奔,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情而私奔呢?

  李靖却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窘迫,继续道:“那些飞凤军之所以能终年幽居,远离男人而不出一点事情,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们有调剂的方法与时间。”

  “她们既有那一身本事,何以又自甘下流?”

  李靖大笑道:“娘子,你别把它们看得太高了,她们为盗之时,心狠手辣,为娼之时,自然也是贪而好货,风尘之中,并非没有侠烈之女,但是不可能在那一伙中去找,因为她们一伙人互相濡染,贪鄙无耻,已经没有了侠烈之气了。”

  这个这理三个女的都承认的,但听来有点刺耳。张出尘道:“郎君,你把她们说得这么坏,将来又要交给我统率,这样的一批人,谁有本事带她们?”

  李靖笑道:“娘子,你别担心,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改变,只要方法用得对,投其所好,她们都可以成为你不二的忠心部属。

  因为人都有向上之心,她们也自知那种生活不高尚,只是为了环境所趋,没有办法而已。你只要找到了她们的需要,给予正常的供求,就不难改变了。劝娼女从良易,使烈妇变节难,因从良之心,原已暗藏于娼女心中,而变节之念,却是烈妇一直排拒的。”

  最后的两句话较为深奥,薛飞霞与董轻云都不太懂,但张出尘却懂了,点头微笑,芳心中对夫婿又多了一点尊敬,她不能不承认,三原李药师名士之衔,确非虚得,真是有不少令人叹服的地方。

  像这种对于人性的探讨岂仅是兵法不载,即先贤圣人之着述,也是语焉不详,必须靠自己去体认,但这些对一个用兵的主将而言,太重要了。

  从心性上去了解人,是知己知彼的第一要件。

  兵法上只有一句“攻心为上”,何者为心,加何攻法,那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广义而言,诸承百家之说,都是攻心的学问,而李靖显然是个此道的高手。

  小船回到湖边,李靖去转了一道,首先听取了四大金刚的报告,指示了作战的机宜,当然也得知了张豹的一切,却付之淡然的一笑后,鼓励楼大成说:“大成,你做得对,你们现在不是在草莾中争地盘,而是在努力遂行那平天下的夙志,不能有一丝苟且,除了军纪之外,培养武人的气节也是很重要的。当然,张豹的事还不足以表现什么气节,但是您能藉此以养夙志,坚守原则,不为势屈,不为情动,就已经把握住治军之道了。”

  这是李靖与虬髯客带人不同的地方,虬髯客动人以情,许人以富贵,李靖却动人以正统,许人以功业,虬髯客要人成为生死不渝的弟兄,李靖则要人成为自立自强的大丈夫,这两种做法的功效一时也许难见分晓,但在重要的时刻,却有决定性的差异。

  把作战的计划拟定后,李靖接着也打听到了他所需要打听到的事情,更证实了他的猜测无误。

  太湖旧名震泽,春秋时为吴越的边界,隔开了两个中原天下的霸主,在三万六千顷碧波中,淹没了多少历史陈迹,也留下了无数的香艳遗痕。

  往事已矣,昔日的英雄不再,但香艳不变,却一代代地传了下来,点缀繁华。

  震泽之滨,风光首推无锡,无锡风月鼋头渚为最胜,湖畔有蠡园,是否为纪念吴越时的名将范蠡大夫,已不可考,但范蠡于功成后,偕西施以隐,经商致富,陶朱公之财名匡天下,广直别业,这蠡园是他所置的别墅,用以纪念往日的雪泥鸿爪,也暗示他征服了吴国,这一个传说未经史傅,却深为人所乐信。

  地以人传,一个地方想成名,必须要与名人发生关系,像塞外的昭君墓,不过是一丘废冢,无垠黄沙而已,却因埋了那位美人的凄怨,使得每一个送经的人,都想去凭吊一番,蠡园大概也是以这个缘故,惹得骚人墨客前往留连。

  但事已过近干年,几经兵燹,名园不知几度易主,终而至无主可稽,只有一个名称留下来。

  范大夫地下若有知,一定会大声抗议,否认此地与他的关系,因为这片地方,在最近几年,被易作了最令人不堪的使用。

  不知何时,这里建了第一家青楼,弄了几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前来,招蜂引蝶,以后陆陆续续竟成了声色集会之地。

  鼋头渚上,处处歌台舞树,入夜笙歌不歇,竟不下金陵,只是不如金陵有名而已。最重要的,此地来往的都是商贾,铜臭味较重,没有诗人墨客来渲染,不易为人所知。

  可是这一天,鼋头渚上,竟来了四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每一位都是潇洒英俊,直把一大群莺莺燕燕,瞧得直了眼,争相献媚,想拉进自己的香闺中去。

  只不过这四个人的眼界很高,在群芳绣阁间,走马观花地浏览一遍,每个门里略坐片刻。出手倒是很大方,每位姑娘都是一粒明珠,珠大加雀卵,价值不菲。随行的两个健仆,各提着一口锦囊,大把的珠子都是在里面掏出来的。那些姑娘们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这两口锦囊中放了多少宝贝。

  四位公子最后逛到了湖边,一条大花舫上,楼窗珠帘高卷,有两位佳人正在凭几秉烛对弈,仪态万千。

  四位公子的眼光一亮,为首的那一位点点头道:“胡大,这是谁家姑娘的船?”

  那名健仆立刻上前道:“回公子的话,这条船不能上。”

  “为什么?你不是说鼋头渚上,蠡园之中,每条花舫都可以任意上去逛逛的吗?我看了那么多地方,那些姑娘们美则美矣,却个个都像饿狼一股,恨不得把我们吞下去,吓得我不敢久留,好不容易在此看见两个可意的雌儿,却又不能上了!”

  “回公子的话,这是花娘子姐妹的座船。”

  “怎么?花娘子姐妹不是蠡园中的人?”

  “她们是蠡园中的,而且是最早来此开业的,蠡园有此盛况,据说大半是她们的功劳,现在蠡园中,一大半的产业也是她们的。”

  “哈!我明白了,她们发了财,洗手收业不干了。”

  “这……倒不是,只是听说她们不接俗客,非但要富商大户,而且还要具备名帖投访,她们答应了,才肯一见。”

  另一个较为斯文的公子冷哼一声:“好大的架子!”

  先前那公子笑道:“这倒不是架子大,而是摸准了那些富户的心思。也是一种招徕的方法,你在京师想必也知道,有些名妓,愈是提高身价,对客人们诸般挑剔,越是登门求见的人多。”

  “那只是对一些官宦斯文中人而已,此地往来尽为俗客,也来那一套可不饿死了?”

  “贤弟,你没听胡大说吗?她们现在不是光靠倚门卖笑来赚钱了,大部份的乐户都是她们的生计,自己不赚,银子也不会落到别家去,乐得抬抬身价,表示与众不同。”

  “那也不能端成这付情状,要我们投帖拜会我可不干,我的帖子可没这么轻贱。”

  “贤弟,你又来了,我们到江南是来散心见识的,又不是来赌气的,你那世家公子的身份在此地也不吃香,根本无人得知,投张帖子又有何妨?”

  “不行!我不干!那两个女子我也见到了,只不过略有气质而已,若在长安,那一个家里的乐伎也比她们强。”

  “贤弟,真此处非长安,你难道不能稍为随便一点?”

  “不能。小弟对这方面一向很认真,玩就必须趁兴,憋了一肚子气,那还有什么意思!走!我宁可游湖去。”

  他坚持要走,其他三人也劝不住,只好陪着他了。几个人上了一条船,缓缓向湖中驶去。

  他们本来已经够轰动了,后面跟了一群莺莺燕燕,只是他们走过湖滨画舫时,那些才女们不敢过来,停在远远的地方看看。

  说话的声音很大,不仅画舫上听得清清楚楚,连远处的姑娘们也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他们一走,立刻叽叽喳喳,议论不已。

  画舫上两个下棋的丽人也都变了神色,年轻的玉娘子一把将棋子扫落在地上,怒声道:“这四个人该死!”

  花娘子较为冷静道:“也没什么,我们干的是这一行,没有叫人看得起的理由。”

  “但是他们也不该在背后糟蹋人,仗着臭钱欺负人。”

  “人家没有欺负我们,他们说得不错。我们故意自抬身价,不就是为了钓上大鱼吗?只不过我们以为这一套是自创的,其实却毫不新奇,京师的名妓红伶,早就在玩这一套了!这是我们知识浅陋,东施效颦,活该受到奚落的,你有什么好气的呢?”

  玉娘子却无法释怀,仍是生气着道:“不行,我不能叫他们这么的奚落了一顿,有多少姐妹在看着,若一无表示,我们以后怎么混?”

  “人都走了,你又想怎么表示?现在指着人家背后,泼妇骂街似的大骂一通,这显得我们更没知识。”

  “他们入了太湖,这总不能上了天去。”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