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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二月,初春,在一个小县城,一家逆旅中。

  清晨,李靖一早就出去探听消息了。张出尘包起那身差官的衣服,换上了女装,对着镜子,放散了盘在头上的长发,让它像流水似的披在肩上,拿起镜台上的木梳,准备把头发梳好的。

  一路上,为了逃避越国公的追骑,她不得不穿上差官的衣服,女扮成男人的形状,使她别扭死了。在人前,她还得装哑巴不开口。记得有一次夜行,碰到了巡夜的官人,盘查时,她一不小心开口回了一句话,那尖嫩的声音立刻引起对方的怀疑,幸亏李靖机警,连忙塞了一块银子在对方手里,而且还凑上耳朵,说了两句悄悄话。

  那家伙总算是不怀疑了,但是瞧着她的眼光却充满了邪恶舆暧昧,带着混帐的微笑放过了他们。

  张出尘先不知道李靖跟那家伙咬耳朵说了什么,居然把对方打发了。

  李靖先不肯说,她再三追问,才含笑告诉她:“我说你是某公府里的小相公,回家省亲,特别派我同行照料。”

  张出尘道:“干嘛要说是某公府的呢?你说是越公府的不好吗?我身边还带着越公的令箭呢,必要时还能搪一搪,你说别的公府,他若进一步要身份证明又怎么办?”

  李靖笑着回答:“越公杨素执掌兵符,权倾天下,自然是此其他人神气多了。但是我怕杨素老儿的缉亡令急报已经先一脚来到,那可就糟了,所以还是换个宅第的好。”

  “那也不必说是×公府呀,长安豪门贵族排名,×公连二十名都挤不进去,说那一家都此×公强呀,而且另外的那些府第,我都比较熟,问起来也不会出岔儿。”

  “娘子,你若是不开口,不照面,说是那家都行,可是你一开口,跟人照了面,只有×公府最合适了。”

  “为什么?难道×公在京外特别吃香吗?”

  “不是待别吃香,他只是有一项嗜好天下闻名!”

  张出尘听懂了。她在前朝陈主宫中当女官,隋代杨氏灭陈后,她又转到第一权臣杨素的越国公第为女官,而且是杨素跟前的红人,对长安的权贵,多少也知道一点。

  她约略也听人说过,×公有断袖之癖,雅好男风府中多蓄俊男美童,服以女饰,娇媚尤胜蛾眉。

  难怪那个巡夜哨官直对地暧昧地瞧着,原来是把她当作是男优娈童了。混帐的李靖,怎会想出这该死的点子!

  不过倒也很实在,她曾经见过一两个所谓的小相公,虽然是穿了男装,却是涂脂抹粉,忸怩作态。

  张出尘颇有须眉豪气,也有一身颇为不错的技击功夫和一肚子的学问。

  但她却是个女人,而且是很美丽的女人,所以尽管她的性格爽朗,有点男性化,在外表上却是个十足的女人。声音轻柔,唇红齿白,柳眉杏眼,假如要把她认做是男人,只有往那个地方去想了。

  为了这件事,她很生气,发誓不肯再作男装打扮,所以昨天投店时,她把女装都买妥了,决定在今天改装。

  他们之所以要仓促离开长安,一路上逃避追骑,主要的是因为李靖闯了场大祸,在元宵夜赏玩花灯时,跟一批来自江湖草莾上的豪杰好汉,如程咬金、尤俊达、王伯当、秦叔宝等血性朋友,看不惯国舅宇文惠及倚势强抢民女,一场冲突下,打死了宇文惠及这场祸实在闯得不小,宇文氏不但是隋朝的开国保驾大臣,宇文述身为国丈太师兼掌兵部,女儿入宫是隋文帝的宠妃,次子宇文士及尚南阳公主,宇文惠及是最小的儿子,被人打死了,那还得了!

  偏生这几个又都是江湖上的有名人物,认得他们的人很多,那只有立即逃亡了。

  李靖原来也是在越国公杨素府上谋出身的,因而才有机会认得张出尘,他对这个手执拂尘的红衣女郎也颇为欣赏,但也仅止欣赏而已,因为杨素对张出尘倚为心腹,出入与共,连多说两句话都不可能,更别说是进一步的作非份之想了。

  那知道他闻了祸急待逃亡时,张出尘着了男装,怀着越公的令箭,夤夜找了来,要跟他私奔。

  在以前,李靖是不敢接受的,因为杨素绝不会放过他们,越公的势力及于天下,很难逃得过侦骑的追索。

  但是闯了杀身之祸后,李靖反而豁开了,反正也是死,一个人不能死两次,多犯一个死罪又有何妨?

  就这样子,他带着张出尘,一路上躲躲藏藏地逃离了长安,想找一个安身之处。

  张出尘对着镜子,望着里面模糊的影子发怔。她想看看自己,可是这镜子太差了,镜面上已长了斑驳的铜绿,好久没磨了,使她的脸看起来像是藏在一片阴影里。

  她叹了一口气,回头想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的粧镜来,眼光突扫,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高大、魁伟、粗壮的男人,最惹眼的是他那把胡子,又黑又浓,弯卷盘曲,几乎盖住了他一半的脸。

  只有一个挺直的鼻子和一对炯炯发光的眼睛。

  这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入到屋里的。他坐在那张靠窗的竹椅上,直直地盯望着她。

  若是别的女人,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长得又是如此的恐怖,即使不吓昏过去,也会惊惶失竖尖叫起来,但张出尘却不是普通的女子。

  她本来就是一个极为突出的女郎,习过武艺,精擅技击,胆识过人,善观气色,察人肺腑。

  她—看出这个大汉长相威猛,隐隐有一股君临天下的尊严,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这样的一个人,绝非奸盗之流,也不会是越公府中的逻者,因为这个大汉的目光与神情中有着股目空一切的傲态,绝不会屈于人下听从驱策的。

  不过,由于对方的来意不明,行动飘忽,不声不响地闯入私室,张出尘还是怀着相当的戒意。

  她仍是不动声色地梳粧如故,但是已经把几支特用的簪子别在头发上了。

  那是地随身不离的利器之一,而且是极具攻击性的,一支风磨铜的凤钗是由巧匠精制的,钗身坚利可洞穿金石,必要时握在手中就是一支七首,但钗头雕成凤状,尚另有妙用,凤口中可射出五支钢针,细如牛毛,上淬剧毒,用机关发射,当者立毙。

  另外两支较细的簪子则作柳叶状,弯如蛾眉,可作暗器发出,且手法独特,可成曲线迂回取的,令人防不胜防。

  张出尘把这两种利器都准备好了,才从容回身轻轻弯腰敛袵道:“尊驾为何方高人?有何指教?”说着话,她的手却按住了鬓角,扶在那支风钗上,只要手指微一用力,凤口中的钢针就会射出。

  那大汉哈哈大笑道:“好!好!夫人果非常人,在乍然发现咱家之后,还能继续从容完成梳粧,夫人当是第一个,佩服,佩服!”

  张出尘微微一笑道:“问明当前,妾身不敢失仪,蓬头乱发,不敢款待君子,有劳等候,怠慢之至!”

  大汉初是一怔,继而大笑道:“好!好!夫人分明是在怪咱家不懂礼仪,不告而擅入私室。”

  张出尘又是微微一笑,这次却没有答话。似乎是默认了对方的话。

  大汉却不放松,继续迫问道:“夫人,咱家的话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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