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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沈千機何等厲害,瓶蓋一開之時,他已嗅到氣味,分辨出是什麼藥物配製而成的,心中一塊大石落下,坦然不懼地張開嘴巴。

  朱宗潛似是騎虎難下,遲疑一下,才把丹藥投入他的口中,沈千機爽快地吞嚥入腹,嘴角泛起一絲獰笑。

  轉眼之間,沈千機全身陣陣痙攣抽搐,面上的汗珠像黃豆般直冒出來,喉間不時發生嘶啞的呻吟。

  朱宗潛彎低身子,直視著對方雙眼,冷冷道:「你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但假如你把火熊膽獻出,我可以使你立刻停止這種痛苦的掙扎。」

  沈千機仍不開口,佟長白放開了他,因此他得以在榻上掙轉,這時掙得頭髮散亂,衣服皺摺,有數處撕破了,可見得他體內是何等的劇痛難當。

  朱宗潛又道:「你算得上是一條硬漢了,但卻沒想到這藥的毒性如此厲害,連你也忍受不了,我勸你還是早點屈服吧,這藥物毒性極長,並非熬個三五天就能完事的。」

  他的話聲一頓,雙目如隼,緊緊盯住沈千機雙眼,過了一會,突然又道:「這真是咄咄怪事,你肉體上雖然痛苦難當。旁的人任是一等的英雄豪傑,亦無法忍受下去,然而你……」

  佟長白滿面驚疑之色,問道:「他怎麼樣?」

  朱宗潛道:「以我的觀察,沈千機他肉體上儘管痛苦,但精神方面,卻似是獲得極大的滿足。這不但可從他一直沒變過的眼光中看出,同時更可查看出他的神智,一直保持清醒如常,這豈不是十分奇怪之事嗎?」

  歐大先生乾咳一聲,道:「若論沈千機的為人及罪行,就算以毒刑相加,讓他熬受多日加以誅戮,也不為過。然而目下正值多事之秋,既然他似是不畏藥物之毒,朱大俠何不以快刀斬亂麻的鐵腕,處決了他。」

  朱宗潛面色微變,似是在慎重考慮歐大先生此言。

  沈千機感到壓力增加,連忙猛一吸氣,全身的顫抖抽搐立時停止。不過他這刻的面容,看上去有一種獰惡的意味。

  他冷冷道:「朱宗潛,你休想把火熊膽奪走,我已將這宗你們認為至寶之物,丟棄在清潭之中。」

  朱宗潛仰天一笑,道:「沈千機,須知我也是行家,這火熊膽之為物,最是怕熱,須得收藏於冷涼之處。因此你將火熊膽藏於潭水之下,正是保存此物的唯一途徑,哼!哼!實不相瞞,我早在個把月以前,已詳細研究過你平生行蹤,由於不離襄陽和洛陽二地,所以不難查出這一兩地的深泉寒潭,加以搜尋,事實上,這項實地搜尋的工作,業已開始了很久。」

  沈千機縱是奸狡,聽了朱宗潛這番話,也不由得瞠目結舌,做聲不得。

  歐大先生接口道:「既然如此,朱大俠為何尚不下手?」

  朱宗潛微微一笑,道:「等到他很是得意洋洋之時,才取他性命,豈不更妙嗎?」

  朱宗潛的智名已是天下皆知。

  因此沈千機對他這句話,感到虛實莫測,一時委決不下信好還是不信好?

  佟長白厲聲道:「小朱你發個命令,咱就剝了他的皮,再把他紅燒了吃掉,咱已把水銀準備好了。」

  這話只聽得眾人毛骨悚然,但覺一股森厲之氣,充滿全室。

  一影大師不由唸了一聲佛號,佟長白瞪他一眼,道:「你念什麼佛?哼!哼!咱老佟被這廝可坑慘了。這一輩子不但殺人作惡,面上肌肉僵死如古銅,並且也不得娶妻,動輒便有走火入魔之厄,老和尚,你若然遭遇到這等事,能不剝他的皮吃他的肉嗎?」

  一影大師知他性情急暴躁戾,也不與他分辯。

  朱宗潛冷冷道:「沈千機,火熊膽呢?」

  沈千機凝眸尋思了一下,道:「你的本事我很服氣,現下咱們不必多費時間和唇舌,乾乾脆脆一句話,我交出火熊膽,你釋放我,不得傷我一根汗毛。」

  他的話聲斬釘截鐵,十分堅定,一聽而知,再無轉圜餘地。

  朱宗潛驀地一伸手,抓住了佟長白肩頭,內勁從指尖透出,登時封閉了他的脈穴,全然動彈不得。

  但他還能開口,道:「小朱,你這一手咱可就不服氣你了。」

  朱宗潛道:「怎樣一個不服氣法?」

  佟長白道:「你雖是測料出咱要動手傷他,棋高一著制住了咱,但咱並不打算取他的性命,只準備硬是折斷他一隻手,使他殘廢,也可稍洩胸中之恨。哼!他雖然講過交換條件是不得傷他一根汗毛,但斷手之後,咱不信他就已不想活下去,只要他想活,仍得把火熊膽交出來,是也不是?」

  眾人都覺得有理,而且此事是佟長白突然施為,朱宗潛無法負責。此舉可以減弱對方一身功力,何樂而不為?

  朱宗潛笑一笑,道:「老佟你弄錯了,沈千機若是一如普通之人,貪生怕死,他便不能成為一代梟雄了,況且他會認為以我們的聰敏,斷無不能防止之理,此心一生,定會決定自行了斷。反正他認為此舉一則可免去飽嚐殘廢受氣之苦。二則多半能使你和家師也不得救治而死。」

  他停頓一下,又道:「我雖已派人搜尋,但沈千機是什麼人物,當然收藏了許多機密,搜出來的機會,可說是很微小,我的話有沒有錯?」

  沈千機哼了一聲,道:「本人遇上了你這等對手,總算是不枉此生,假如還有一次機會,與你好好的鬥上一場,那時縱然敗陣身亡,也是心甘情願,全無遺憾了。」

  他口氣之中,對朱宗潛真正十分推崇,眾人也覺得他並無過甚其詞,像朱宗潛這等敵手,當真是千載難逢。

  沈千機又道:「不錯!那火熊膽你們找到的機會,實是微乎其微,我倒不在乎此物能救活卓蒙和佟長白,卻是希望能安然無恙的脫身,以便日後得以全力與朱宗潛再鬥一場,不然的話,我這一死有兩人陪殉,夠本有餘,尚復何憾之有?」

  畢玄通真人忽然接口道:「貧道親眼見了你們今日之事,心中大是佩服。朱大俠才智絕世,固然不必多說了。即使是沈兄你,亦當真是罕有的梟雄之才。因為你在這等形勢之下,尚能屢施計謀,有攻有守,使這局勢變幻無方,正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大有歎為觀止之妙。」

  他話聲略略一頓,又道:「貧道很想聽一聽沈兄一句真話,那就是早先你服下毒藥之後,是真的痛苦呢?抑是假的?」

  沈千機傲然一笑,道:「當然是真的。」

  畢玄通道:「如若是真的痛苦,何以其後忽然又能自行制止,設使你有抗毒之能,何須先讓自己受那一陣子罪?」

  沈千機道:「憑你這一問,可知你也是武林罕有的才智之士,才份稍差之人,定然無法察覺此一怪異。」他深深吸一口氣,又道:「此事既承你動問,我就不妨據實相告,那便是因為我體內已有抗禦百毒之能,到了這等功行境界之時,藥物的毒性,雖然使別人痛苦欲死,但我卻得到莫大的刺激快感,不過外表上在你們眼中,我仍然是萬分痛苦,輾轉掙扎。」

  眾人但覺這話真是聞所未聞的奇事,無不駭然睜大雙眼。

  沈千機傲然冷笑數聲,又接著道:「假如不是朱宗潛在此,任何人將會相信我在那時候講出的謊言了。」

  眾人又為之駭然,都想:「他這話,實是有理。」

  畢玄通道:「這真叫做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原來連毒藥也有人能夠生出快感的,貧道心中尚有一個疑團,一發請沈兄指點吧!」

  沈千機道:「還有什麼疑團?」

  畢玄通道:「朱大俠剛剛曾向佟施主說,假如他出手傷了你,你一看已無再拚之機,便將自己了斷,你也默許了此言,問題卻是你在我們這許多監視之下,如何能自行了斷?換言之,你那有自殺的機會呢?」

  沈千機道:「又問得好,雖然這個秘密不能坦白奉告,但有點可以透露,那就是可藉藥物之力,隨時隨地迅即自殺,天下間無有能及時阻止我之人。」

  朱宗潛突然插口道:「沈千機,你如若信得過我,請把火熊膽藏處見告,我只要取得火熊膽在手,定要履行諾言,讓你離開。」

  沈千機道:「我如信不過你,天下就沒有可信之人了,這火熊膽收藏在一隻鋼箱內,沉於潭底。有一根繩子繫住此箱,另一端縛在一塊突出的石底。由於此潭數年以來,水位一直不變,是以我敢保證,這個秘密一定不會給山中樵子無意發現。」

  朱宗潛非常用心地傾聽,並且查看對方的一切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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