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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朱宗潛發覺那佟長白的釘錘殺人之時,特別顯得殘酷可怖。當下不忍再看,躍上屋頂,放眼四望。

  他此舉十分突然,連他自己也沒有想過。正因此故,他一躍到屋頂,便彷彿瞥見對面的屋上似是有人影一晃而隱。

  假如他沒有服過「紫府禁果」,目力大異往昔的話,決計瞧不見這一晃的人影。但因此亦可以反過來推測出這條人影,必是一流高手,武功造詣決不下於自己。絕不會是活骷髏宋炎。

  朱宗潛何等機警,明知急急撲過去,也很難再見得到那人蹤影,倒不如裝作不知,徐圖良策對付。他在屋頂上呼吸著較為新鮮的空氣,極力不去想及底下的慘狀。

  不過佟長白怪吼之聲仍然往他耳中猛送,一聽而知他殺得十分痛快,正在肅清戰場。

  過了一會兒,佟長白吼聲忽住。朱宗潛道:「都殺死了是也不是?」

  佟長白道:「當然沒剩下一個,不過咱還要檢查一下,若有尚未斷氣的,咱再補他一下。」

  又過了一陣,佟長白躍到屋頂,滿意地道:「痛快,痛快,你可曾殺死他們的頭兒?」

  朱宗潛道:「慚愧得很,竟被他使詭計逃掉了。」

  佟長白張大了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他那種驚奇和不能置信的表情,使得朱宗潛也感到不好意思。他道:「我等你收拾了殘局之後,才開始尋覓那廝。」

  佟長白伸出蒲扇般大的巴掌,拍拍他的肩頭,道:「咱現在可有點喜歡起你來啦!咱知道你是忍受不住剛才的場面,才跑到這上面來的,對不對?」

  朱宗潛並不隱諱真相,點點頭道:「是的,其實我前後兩次碰上黑龍寨人馬,親手所殺之人倍於此數。那時竟沒有半點不忍之心,這一次倒是奇怪得很。」

  佟長白道:「大概你不是這種材料,咱殺過不知多少人,從來沒有起過不忍之心。」

  朱宗潛緩緩道:「但你卻看得透我的心情,這也是很奇怪的事,一個人自家不知憐憫惻隱為何物,卻懂得別人內心的這種情緒。」他停了一下,又道:「你也評論得對,我不是大量屠殺惡人的材料,而你卻不管對方該不該死,都下得手,照理說你這種人在世上有害無益,但如今我卻忽然發現事實並非如此的絕對。例如我查出一批該殺的人,便可以請你去執行,以這種最後手段阻止他們為惡作孽,因此只要把你的才能用到正當的情勢之中,你便能對世人有所貢獻了。李白說:天生我才必有用。這話當真不假。」

  銅面凶神佟長白哼哈一聲,心想:「咱若是長久與你這種人廝混下去,真不知會變成一個什麼樣子的人?」但他卻沒有說出來。兩人一道躍下去,先拔起那口長刀,費了不少氣力,然後把柱上祕門完全打開。

  朱宗潛向他低聲道:「我下去查看,你在這兒守著。但要注意的不是這兒,而是四下的屋頂。」他的話蘊含著深意,佟長白頓時又精神一振,曉得話中大有文章,說不定他是暗示沈千機趕到。

  朱宗潛消失在柱內祕道之後,佟長白假裝凝神望住那道祕門,其實全身都警覺地注意著四下的動靜。

  只片刻工夫,他忽然有所警覺,好像有人潛迫到附近。

  事實上並沒有任何聲響,這只是他們這等一流高手,自我訓練出來的一種超感覺的感覺。假如朱宗潛沒有提醒過他,決計不會覺察出這等異樣之感。

  他迅速地轉動腦筋,霎時已想出一個詭計。當下揮手踩腳,喉中發出低低的咆哮聲。

  此是他的拿手絕技,常常使人誤以為他是個暴躁兇惡之人,並無心眼,而事實他卻是個極為狡譎多計之人。

  他表示等得十分暴躁不耐,然後向秘門內叫道:「朱宗潛……朱宗潛……」

  柱內沒有回聲,他搔搔頭,低吼一聲,便擠入柱內。秘門關了起來,把他的身形遮沒。

  其實他不但沒有滑墜下去,甚至沒有讓那道窄門完全關閉。還留下一條細縫,得以窺見走廊的一切。可惜位置不對,假如能見到整個院落,那就最理想不過了。

  過了一陣,一條人影映入他眼簾。使得這個大惡人為之極感興奮,運足目力從縫隙中望去。

  雖在黑夜之中,仍然瞧出那人中等身量,膚色白皙,大約是四旬上下的年紀,面貌很普通,沒有什麼特徵,雖在無人之際,仍然泛著滿面笑容,給人的印象是達觀和氣。

  他身披長衫,外加一件黑短褂,脅下挾著一把黑色絹面雨傘。佟長白忖道:「這廝的相貌似是江南人氏,一身裝扮是商賈,但當然不是真的買賣人。咱先前竟查聽不出他的聲息,可見得這廝武功極是高強,萬萬不可忽視。」

  那人笑瞇瞇地站在走廊上,四下打量了一會,目光轉到院落間,很有興趣地望了片刻。

  他的笑容不知不覺之中,流露殘忍滿足的味道。但佟長白沒有察覺出來,只是一味尋思此人是誰?何事來此?看他行動有點鬼祟,不敢現身出來相見,可知必定有什麼圖謀無疑。假如換了朱宗潛,一定可以從他笑容的意味轉變,而推測出許多道理。

  但見那人突然躍下院落,身法甚是古怪,快逾閃電。佟長白不禁一怔,忖道:「此人躍出以前,竟沒有絲毫跡象,誰也不知道他會有躍出去的動作。若是動手之時,便很易遭他暗算了。」

  他趕快推開秘門,擠將出去,急急躍到台階上,放眼一望,院落中只有那二十餘具屍體,那個商賈模樣之人已失去蹤跡。

  他登高四望,也沒有發現那人蹤跡,心頭感到一陣迷惘,心想:「假如他是衝著咱和朱宗潛而來的,則此刻既是不見了我們,定必設法追查。但他卻到哪兒追查?應當設法弄開這柱子的祕門,跟蹤查究才對啊!」

  ***

  他正在發楞之際,朱宗潛早已從鄰舍出去,迅速奔向褚宅。

  在柱子下的祕道之中,他查見了一些血跡。卻一望而知對方尚能飛奔,是以每一滴血跡相隔甚遠。

  他大吃一驚,趕快飛奔出秘道,從鄰宅躍到街上,便急急奔往褚宅。他只怕宋炎懷著滿腔怒恨,逕赴褚宅,見人就殺以洩忿。

  朱宗潛四下張望一下,記得褚玉釧說過,她的祖父母俱健全,由祖父母以下,共有六個兒子,都娶妻生子,全部住在這座深院大宅之內,她乃是四房長女,應當住在哪兒呢?

  他根據自己猜想,找到一處院落,認為此處應當是四房的地方,便飄身落地。

  忽見東首一間上房內似是尚有燈光,連忙躍離院子,繞到後面窗戶外,一窺之下,但見一個美貌少女坐在燈下,手中拿著一卷書,但桌上又有女紅等物。

  朱宗潛微微一笑,忖道:「她定是睡不著,所以拿女紅消消遣,但定不下心,所以又取書閱看。不過,看這情形,她仍然不能定心看書呢!」當下伸手在窗戶上輕彈兩下,褚玉釧驚訝地凝目向後窗望去。

  她雖是在這等情況之下,仍然顯得十分雍容華貴。朱宗潛低聲道:「我是朱宗潛。」

  她輕呀了一聲,滿面喜色,奔過來打開窗戶。

  朱宗潛站在窗外道:「請你先熄滅燈火。」

  褚玉釧如言做了,回頭只見朱宗潛站在外面,頓時明白他是因為房內沒有燈火,所以不肯進來。

  她姍姍走到窗邊,藉著星月微輝,用神地打量這個美男子。芳心中禁不住泛起陣陣幽會的興奮緊張和喜悅。

  朱宗潛說道:「在下屢次連累姑娘,實在抱歉得很,本來早就想踵府拜謝相助之恩。但由於迭連發生無數事故,以致一直沒有法子抽身。」他這麼一說,反而使褚玉釧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感覺到他們之間距離甚遠,似是無法接近。

  她一點也不怪朱宗潛連累到自己,即使是上一次被黑龍寨之人捉了去,幾乎送了性命,也沒有絲毫後悔。反而覺得很喜歡為他而忍受了這一切危難麻煩。但她怎能向他說:「我很喜歡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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