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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多端用心想遍天下武林家派,都沒有落日谷埋春庵這一派,不禁沉吟道:「你說落日谷埋春庵,可是真的?」

  林盼秋道:「當然是真的,但現在已經不是啦!」

  朱宗潛從計多端口氣中猜出他毫不知悉落日谷埋春庵這一派,而他也從未聽過,暗想我且不開口,當可多知道一點有關她的身世來歷,他雖是陷身敵人重地之內,四肢被縛,但卻毫無畏懼之色。

  計多端道:「姑且算是真話,卻不知姑娘何故現下又不是落日谷埋春庵的門下?」

  林盼秋道:「因為敝派門規中嚴格規定門下弟子不准離開落日谷一步,如有違犯規條,從此便不再屬落日谷埋春庵之人,也不准再踏入谷中一步。」

  計多端恍然道:「原來如此,無怪江湖上從未聽過貴派之名了。」他已想過對方決不可能在匆促間編造出這等離奇的故事,是以有八九分相信乃是實話。

  林盼秋又道:「你剛才說的話我都答應,請把這位朱先生釋放吧!我無端連累了他,心中很是不安。」

  計多端笑道:「只要姑娘說的是真心話,這位朱兄定必安然離開,但目下還得委屈他三五日,待敝少幫主駕到之時,才讓他走。」

  他招呼一聲,便有兩名大漢奔入,把朱宗潛抬到房間內。

  林盼秋完全自由自在,不受半點束縛,她就住在朱宗潛被囚的鄰房。想跟他說話時可以到他房門揭開一塊鐵板,板下有個半尺大的洞穴。

  朱宗潛四肢的繩索也都解除,但他事前被迫喝了一碗藥汁,竟然武功全失,據說須待三日後才能恢復。他又發覺這個房屋乃是專供囚禁犯人之用,四周上下不是堅石就是鋼鐵,縱是武功尚在,也無法破屋而出。

  他從這計多端言語中已經得知這銀衣幫少幫主心悅林盼秋的姿容,所以派遣幫中高手追捕她,暗念:「這等男女之事,若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須男女雙方情意投合方可,焉能用強力相迫?」是以大為憤怒,決計要助林盼秋一臂之力,不惜因此而與勢力極大的銀衣幫結怨。

  這銀衣幫創立已達二三百年之久,近數十年來的兩任幫主,都是雄才大略仁義立身之士,是以勢力大見擴張,現下已是全國勢力最大的幫派,幫中設兩堂八壇,兩堂設於老巢,由幫主歐陽慎言直接指揮。八壇分設全國八處水陸要衝的都會附近。這幫主歐陽慎言固然是武林人人皆知的高手奇才,便那兩堂八壇的香主,也莫不是當代之雄,各有絕藝,近數年間,歐陽慎言的獨生愛子歐陽謙也嶄露頭角,成為武林知名之士。

  朱宗潛被囚不久,門上圓洞打開,露出一雙烏亮澄澈的眼睛,接著林盼秋的聲音傳入來,道:「朱先生,你不幸被我連累至此,實在過意不去。」

  朱宗潛淡淡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只可恨那銀衣幫在江湖上俠譽昭隆,原來都是一群仗勢橫行的鼠輩。」

  林盼秋道:「我們已落在他們掌握之中,你最好少說這種話,免得得罪他們。」

  朱宗潛注視她一下,才道:「多謝姑娘關心勸告,但我不怕他們,現在姑娘還是回房安歇的好,以免他們認定咱們是好朋友,我一旦有所行動,他們可能向你報復出氣。」

  林盼秋微笑道:「我也不怕他們報復。」

  朱宗潛不禁訝道:「為什麼?」

  她說:「起初我還有點怕,但現在已想通了,那就是我離庵踏入人世,本非所願。這些日子以來,所見所聞,但覺世上人無不是爭名謀利,巧奪豪取,無所不為,這等人世,我可不大留戀,何況人生一切總是空幻,到頭來還不是一樣的下場?所以他們若是迫我的話,我就趁機結束此生,還我自在。」

  她口氣平靜而堅決,一聽而知出自真心,朱宗潛不禁一怔,忖道:「她年紀輕輕便抱如此消極的態度,想是在佛門中薰陶日久之故,我該當勸勸她才是。」當下說道:「姑娘這話有欠斟酌,俗語有道是:好死不如惡活。又說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

  林盼秋笑一笑,道:「人各有志,我們的想法不一樣,這是無法勉強之事。再說你身為男兒,自當奮發雄飛,我一個女孩子對人生有什麼貪圖呢?」說時聲音,甚是落寞。

  鐵板鈴響一聲,遮住洞口。朱宗潛怔了一陣,到床邊坐下低頭思索。

  但人生的奧祕,古往今來,多少聖哲之士,窮畢生之力也無法參透,世上芸芸眾生,千百年來照樣愚昧的生活著,依照大自然的法則孳生下一代,像浪潮一般永遠不斷的衝向海岸,然後消失無蹤。因此,朱宗潛如何能霎時想通?他甚至自知遠比林盼秋愚俗淺陋得多,豈能以粗淺的道理說服她?

  想到牛角尖裏鑽不出來之間,鬱抑之氣似要裂胸而出,不由得仰天長嘯,他的嘯聲有如惡狼對月嗥號,十分淒厲刺耳,遠遠傳了出去。

  過了許久,門上響了一聲,又出現那對眼睛,蘊含著關切的神色,她道:「剛才的聲音是不是你?」

  朱宗潛點頭道:「可曾把你駭著了?」

  林盼秋道:「沒有,但不瞞你說,聽起來真有點可怕,為什麼呢?」

  朱宗潛道:「我每逢心中有事,就會不知不覺學我師父這樣的嗥嘯,頓時洩出胸中煩鬱……」

  林盼秋道:「這法子真妙,我胸中常感鬱悶,可惜我是女孩子,不能學你用這個法子發洩。」

  朱宗潛聽了,心想:「她既是顧忌人家笑話,可見得不是當真大澈大悟。」頓時大覺寬心,道:「對啊,你是大姑娘,自然不該如此粗野,你這次踏入江湖,不知所為何事?」

  林盼秋眼中頓時現出愁色,道:「別人問我我決不肯說,但卻可以告訴你……」

  她的話聲忽然被朱宗潛用手勢阻止,正感不解,朱宗潛比劃幾個手勢,她才恍然大悟,心想他顧慮得有理,那計多端很可能派得有人在暗中偷聽。當即伸了一手入去,招他走近,在他掌上寫道:「我找師父,她失蹤了。」

  朱宗潛一面點頭,口中大叫道:「姑娘的私事不要告訴在下……」

  他捉住她的手,使她攤開手掌,便在她嬌嫩滑膩的掌中寫道:「在下可以幫忙你訪尋,但為何只有你獨自承擔?沒有別的同門?」

  林盼秋反過來在掌中寫道:「敝庵規定,門人不得踏出落日谷一步,違者逐出門牆。我雖有兩個師姐,但她們說年紀已大,離庵之後無法適應人世生活,是以最後責任落在我身上。」

  她雖然只用指頭寫字,不留痕跡。但朱宗潛仍然瞧出她字體端麗,定曾飽讀詩書。當下更感興趣,在她柔嫩的掌心寫:「然則姑娘此次離庵,竟是準備不再返回師門的了?萬一查不著令師下落,便又如何?」

  他手指劃過她手掌之時,絲絲異樣之感襲上心頭,但他極力控制住自己,免得貽笑於人。林盼秋答道:「茫茫前途,唯有委諸命運……」這兩句話好比萬斤巨石投入水中,使得朱宗潛心湖上震盪起劇烈的波浪。

  他激起滿腔豪情,慨然一笑,寫道:「姑娘儘管放心,將來之事包在在下身上。」林盼秋的手縮回去,門洞上露出她的面孔,她感激的向他一笑,鐵板落下來,頓時把他們隔開。

  ***

  翌日上午時分,計多端打開鐵門進房,盤問朱宗潛來歷。朱宗潛只冷冷的望住他,一言不發。計多端何等狡猾老練,一望而知決計問不出來。當下改變話題,問起他的怪病。他道:「本壇雖是修習武功之人,但也曾涉獵醫藥之道,你且說出病源,本壇當可為你治好此病。」

  朱宗潛雖是不想讓他醫治,不過人家是一片好意,總不好意思冷硬拒絕,當下道:「在下一個月前,在山野間誤食一枚野果,當日就發生這等怪病,每日午牌時分就昏迷過去,全身大熱大寒,有時三四個時辰才能甦醒。前日回醒得最快,只昏迷了大半個時辰,其後在軟轎中又發作過一次,現在大概又要發作了。」

  計多端面上毫無表情,仔細盤問過那枚野果的形狀顏色,默默忖想了一陣,說道:「本壇已經略有頭緒,但還須查閱一本祕典和觀察過你怪病發作時的詳情,方能下斷語。」他隨即離開此房,直到午牌時分再行出現。朱宗潛本是好好的,突然倒在床上,昏迷不醒,身子先是奇熱炙手,許久之後變為奇寒。寒熱都退盡之後,仍然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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