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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沙天放道:「我知道,站起來,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當先向祠邊飄去,不遠就是萬丈高崖,小道僮可真擔心他飄過了頭,摔落崖下。

  沙天放來到崖邊,好像還不停止。小道僮大叫道:「使不得,快回來!」

  沙天放回頭道:「什麼使不得?」

  小道僮道:「別再往前跑,仔細掉下去!」

  沙天放怒斥道:「你心腸太軟了,剛才我打了你兩拐,你應該希望我掉下崖摔成肉醬才對,哼!沒骨氣的東西!」

  小道僮怔了一下才駁道:「我聽師父常說,出家人要慈悲為懷,心中不可有嗔怒仇恨。心腸好難道錯了?好,那我就不叫你停步,你出去呀!」

  沙天放一聽這傢伙實在太小了,全不懂事,跟他多說無益,便不理他,身子向前一探,大半截傾出了崖外,看起來萬分驚險。

  那座懸崖可以遠眺到大海的盡頭,下臨百丈,膽子再大的人也不敢站得太靠近邊,更別說學他的樣子,大半身子傾出崖外了。小道僮看得倒抽一口冷氣,雙手掩面,不敢再看。

  沙天放俯首下望,大約是兩丈底下有一方突出來的岩石,面積大約有丈許方圓。

  這麼高的距離,常人掉了下去,定必跌個半死,就算是身有武功之人,在這等奇險所在,也不敢往下跳無疑。小道僮本不敢看,又忍不住往下看,眼光從指縫中透出,見他要往下跳,不禁驚得尖叫一聲。

  沙天放回轉頭,皺眉瞪他一眼,道:「你鬼叫什麼?」

  小道僮吃吃道:「哎!哎呀!不……不能往下跳……」

  沙天放仰天大笑一聲,身子一側,便掉出崖外,失去了蹤跡。小道僮全身發抖,不知如何是好。

  歇了片刻,他稍稍冷靜了一點,想起須得趕快把這事向師父稟報,正要轉身,眼中忽見人影,定眼看時,那個古怪兇殘的白髮老人又出現在崖邊。他揉揉眼睛,驚道:「你,你是人還是鬼?」

  沙天放沒理睬他,仰頭望天,滿腔疑惑無法消除。「奇怪,那杜心求居然沒在崖下石洞內!」他想。這等情況只有兩個可能。一是杜心求已經跳落百丈懸崖之下,了卻殘生。二是他得遇高人,指點他遁逃之術,淆亂了沙天放的種種偵測法門。

  他的目光轉向小道僮面上,第二個想法立刻煙消雲散。

  「這個小傢伙稚氣未除,土頭土腦,絕對不是高人的童子。至於那韜光庵內,重山和尚乃是庸俗之流,不值一提。杜心求必定跳崖自盡,甚至可能是失足墜下的!哈哈……這廝到底沒逃出我掌心。可是我為何心中仍然有點忐忑不安呢?好像大不忍心而失去了昔年殺人的樂趣?這是什麼緣故?」

  念頭轉過,他飄飄迅移,一會兒就回到韜光庵,只見老僧重山還愣駭駭地站在佛堂門口。沙天放皺皺眉頭,煩厭地移開目光,一徑離開了這座古庵。他不是煩厭老僧重山,而是對自己的不想殺人的想法不滿,例如對老僧重山就不想加害。

  ***

  杜心求全身直冒冷汗,他吊在一根細如蠶絲般的細繩上,腳下是百丈深的淵壑。強勁的山風吹得他身子直晃蕩。這條維繫著他生命的線索隨時都會繃斷,何況他僅僅是捏著細絲絲身,十指拚命使勁也好像捏不住,身軀緩慢地向下滑。

  他頭上是突出的岩石,剛才沙天放曾經縱落石上,查看崖邊的石洞,卻沒有察覺沙土中有一條細絲通出岩外,吊著他的獵物。

  「千萬別出冷汗!」杜心求驚想。指尖出汗的話,就更加捏不住這根細絲了。

  他本想立刻攀上去,不管沙天放已經走了沒有,先脫了墜跌之險再說,然而他不敢鬆手往上攀登,因為他身子的確緩慢地向下滑去,如果鬆了一隻手,只怕無法穩得住身形了。

  「也許那位老道人會及時來扯我上去。這條細絲居然未斷,可見得必是一件寶物。」杜心求一面想,一面極力不看腳底下。

  ***

  呂仙祠內,一個老道人盤膝打坐。小道僮已進來報告沙天放走了的消息。老道人沒有睜眼,也沒有起身。

  「祖師爺,吊在三昧神絲上的那個施主,還沒有上來。我已經叫了幾聲啦!」

  老道人動也不動,胸前微微起伏,可以證明他並沒有坐關,只是有意不加理會而已。

  「祖師爺。」小道僮又道:「您不去把那施主扯起來麼?」

  老道人過了一陣,才開腔道:「那人是東廠高手。」

  他還沒有睜眼,小道僮問道:「東廠便怎樣?那些人沒惹過我們呀!」

  老道人道:「雖然他們沒惹我,我又是出家之人,不理世事,可是我也知道東廠作惡多端,殘害忠良,魚肉百姓,人人孽重如山!」

  小道僮恍然道:「那就別理他,由得他去。」

  他說完了,忽又訝道:「可是祖師父你為什麼剛才幫助他呢?索性讓那老惡人收拾了他,不更好麼?」

  老道人睜開眼睛,搖頭道:「那也不可以,杜心求既然有眼力,竟向我求救,這是緣份,我不能不指點他一條生路。」他的意思很明顯,指點過生路之後,和杜心求的緣份便結束了。至於這個東廠高手以後能不能脫險,那得看他的造化,老道人決不理會了。

  小道僮卻弄不懂這種表面矛盾的理論,在他看來,天下的事不是正就是反。要就救人,要就不救,哪有救了一半就不管的?他嘮嘮叨叨地追問下去,老道人雙目一瞑,悄無聲息。

  小道僮知道這位老祖師不會再開腔了,再問一百次也是枉然,便走出洞外。他迅即奔了回來,慌慌張張地道:「祖師父,不好啦!」

  老道人「嗯」了一聲,道:「什麼事?」

  小道人道:「那個東廠的傢伙沒有上來。」

  老道僮道:「這便如何?他不一定要上來呀!」

  小道僮道:「三昧神絲已經不繃緊了,洞內也沒有人影。」

  老道人輕輕「啊」了一聲,霜眉微顫,眼中射出悲憫的光芒。

  小道僮問道:「祖師爺,那個施主到底怎樣了?有沒有掉下去?或者是爬上來跑了?」他原本認為杜心求已墜崖,現在又還叩問老道人,可見得他對自己的判斷也不願意相信,希望祖師爺推翻他的看法。

  老道人不置可否地搖搖頭,道:「他的生死,自有天數。本門的三昧神線妙用無窮,有緣者得渡,無緣者自滅。」

  小道僮怔了一會,突然泛起微笑,不再開口。他眼中閃出微悟的靈光,老道人欣慰地頷首,然後瞑目入定,把這件世俗之事拋諸腦後。

  ***

  鎮北鏢局門前車馬紛沓,還有許多壯健的漢子出入,一片熱鬧。這家全國最大的鏢局,每天向來是這麼喧囂熱鬧,出入的人來自全國各地,真是形形色色,多得數也數不清。

  一個英俊的青年,身穿淡青緞直綴,頭戴方巾,一派斯文儒雅。他從車馬和人堆中擠到鏢局大門,毫不遲疑,一直走了入去。

  來到大堂,一個壯漢攔住了他,訝道:「先生要找誰呀?」他們這個地方,罕得有讀書人登門,是以大堂中許多人都投以驚詫的目光。

  那年青文士道:「貴局局主陸廷珍兄約我來晤,他在不在?」

  那壯漢道:「局主在後面,我給您通報一聲……」

  他走了兩步,才記起忘了詢問姓名,停腳回頭一看,那年輕文士已背著雙手,瞧著壁間一副對聯。

  壯漢聳聳肩,心想:「既然是局主約他的,進去報告一聲,他自然知道,何須再去問他?」於是啟步便走,穿過二門,裏面花廳傳出來局主的聲音。他搔了搔頭,心想:「怪呀!我一路入來,碰見幾個人都奇怪地瞧我,不知是何緣故?這個疑問等一會再想吧!」

  他跨入院子內,大聲道:「稟告局主,外面有一位年輕讀書人來訪,說是和局主約好的。」

  壯漢的話才說完,背後傳來「噗哧」笑聲。他回頭一望,敢情正是那俊美的文士。他這才恍然大悟,敢情這個傢伙一直跟自己進來。別人以為是他帶路,所以都不攔阻,怪不得他們都露出奇怪的目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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