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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哈哈……」沙天放發出猙獰笑聲。「我平生最看不起膽小如鼠的傢伙,越是這種人,越不放過他,非取他性命不可!」

  杜心求兩眼發直地望著對方,他幾曾膽怯害怕過?但縱然表現得不怕死,像其他不肯逃走的人一樣,則下場又如何?還不是被他殺死?所以根本沒有辯白之必要。身死之後,隨便他怎樣想都沒有關係了。

  杜心求等了一陣,見他還沒有動手。但見面前這個老人,連每根頭髮都帶有凶厲殺氣,決不會是心軟饒人一命的那一類人。

  沙天放終於開口,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杜心求。」

  「好,杜心求,你趕緊跑,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如果你跑得掉,算你命大,如果跑不掉……」

  杜心求精神一振,眼中射出希望之光。「不必說啦!如果跑不掉,最多不過一死而已!」

  「不對。」沙天放冷笑兩聲。「我追到你的話,先挖了你雙目,然後割掉舌頭,最後削斷四肢。那時你要活下去的話,隨你的便!」

  杜心求第一次真正為了自己的命運而駭出一身冷汗:「天下間真有如此殘酷狠毒的人?這等非刑,一定能夠使他感到快樂吧?」他點點頭,道:「好,在下如果逃不掉,那就沒有什麼好怨的了。」

  沙天放喝道:「快快滾蛋,現在開始!」

  杜心求深深吸一口真氣,壓住內臟的翻騰疼痛,撒腿就跑。

  沙天放微微冷笑,一直等到這個人背影已看不見,才迅快向東南角移去。

  他雖是以拐代步,但速度比有兩條腿的人還快上幾倍,不久,這個白髮老魔頭已經停在山脊上。低處的山林或疇野都歷歷在目,尤其是他這等眼力之人,真是可以周覽數十里之內的人物動靜。

  那杜心求的身影果然在望,他奔馳過一座小村,只有十來戶人家,桃李錯雜,清澈的溪流繞過村前,雞鳴犬吠,兒童嬉玩,風景甚佳,足以使人流連。

  杜心求一直奔出小村,在溪邊掬水洗洗面,忽又折返村內。那些屋子擋住了沙天放的目光,可是他一點不必擔心。杜心求除非不出村,不然的話,必難逃過他的監視。

  過了一會,杜心求果然又出現了,他一直順路向南面飛奔,那是通過西湖的方向。

  沙天放閉上眼睛,自言自語道:「小子,跑吧,總之你休想跑得出西湖區。」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沙天放才睜開眼睛。

  「那姓杜的小子做夢也想不到這西湖區,昔年是我老沙的地方。」沙天放開始疾移,向南方飛馳。他移動之際,真像是離地飛行一般。只有兩支枴杖一起一落,遠望時枴杖看不大真切,看來就像他盤膝坐在空氣中,自動地向前飛移。

  「這西湖周圍百餘里方圓,我全都熟得不能再熟。幾十年後重來,還是沒有什麼改變。只有從前認識的那些傢伙,死的死,老的老,已沒有幾個可供使喚了。但是杜心求想逃出這片區域,談何容易!」他想:「這小子翻過北高峰之後,必定先抵韜光庵,其次到靈隱寺,再下去是冷泉洞或是永福寺,然後到飛來峰那邊。這條路線有時遊人極多,有時寥寥可數。如果人多的話,這小子趁機經下天竺、中天竺、上天竺往龍井寺,混入湖邊遊人中。如果人少,他一定在靈隱、永福等寺覓地躲藏起來。」

  沙天放抄近路,身形在山林嶺谷中星瀉雲飛,不一會,抵達韜光庵。這韜光庵庵頂有一座石樓,正對著錢塘江,大江盡頭處便是大海了。唐人句謂「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便是吟詠此處。

  沙天放停在庵門,石砌的門樓兩邊都有灌木,有些高大的古樹,濃葉成蔭,靜寂無聲,使人偶然有出塵之想。可是這個老魔心中卻瀰漫著一片殺機,他拾級而上,穿過庵門,廣場上杳寂無人。

  撲鼻都是花木清香,還有一絲絲檀香味,四下靜極,氣味令人心爽。

  他的獵物不曾留下一絲痕跡,但沙天放低低哼了一聲,因為他的鼻子告訴他,杜心求來過這裏。

  殿堂內有個灰衫僧人正在打掃。光是從背影看,已知此僧年事不小,那僧人聽到沙天放故意弄出的聲響,回過頭來。果然年紀甚老,雙眉灰白,面上儘是皺紋,右額上一顆朱痣卻十分明顯。他見到沙天放,先是一怔,才走過神來時,緊接著又是一怔。

  沙天放看見他額上朱痣,登時明白此僧為何連怔兩下:「這老禿驢第一次是見我形狀古怪而發怔。隨後又認出了我是誰,所以再怔一下,哈!想不到那個唇紅齒白的小和尚,已經變成老禿驢,而且還沒有死掉!」

  他枴杖一動,人已移到老僧面前。「小傢伙,你認出老子了吧?」

  「我佛慈悲,您不是沙施主沙天放麼?」老僧面上微微露出駭色道:「啊!真想不到,一別數十載,從來沒聽過老施主的音訊,今日忽然重見,真個令人感到難以置信……」

  沙天放身子停留在空中,還盤起雙膝,姿勢古怪罕見,卻穩當得很,一望而知,決不會倒下。他含著詭笑瞅住老僧,道:「你昔年名叫重山,對不對?改名了沒有?」

  老僧道:「貧衲出家以來就號作重山,怎會更改呢?」

  沙天放道:「那很好,重山小和尚,我的脾氣你還記得嗎?」

  重山老和尚道:「記得,老施主有何吩咐?」

  沙天放又現出詭笑之容,道:「我要找的人,在不在此寺中?」

  重山老和尚一時感到難以回答。這個魔君的脾氣向來橫蠻兇悍,動輒殺人,不過有宗好處,假如他找不到理由藉口便不會動手。因此,只要知道他的脾氣,便還有生機。他實在不知道這個魔君找的是什麼人。雖然剛才有人匆匆奔入本寺,形跡可疑,但此人是不是他要找的,卻不敢肯定。

  「這個老魔頭很可能是找藉口殺人,根本就不是找什麼人。所以如果回答說有,他找不到時,便成為他殺人的口實,若說沒有,很可能他正是追趕剛才那個中年人,被他搜到的話,也是死路一條。總而言之,這個魔君出了這個難題之後,要不要整我,誰也不知道。若是存心來收拾我,則怎樣回答都是死路一條。」

  重山想透想通,立即決定本著佛家慈悲之旨,盡力替那中年人瞞一下:「沒有,小寺之內,沒有老施主要找的人。」

  沙天放仰天一笑,道:「你說得這麼肯定,分明是袒護某一個人,可見得的確有那麼一個人,被你懷疑可能是我的獵物,哼!你這禿驢好生大膽!」

  重山老和尚膝蓋發軟顫抖。「那魔君的口氣,分明大有惡意。這番我命休矣!」他想:「這個惡魔向來視人命如草芥,今日萬萬不會放過我了。唉!這真是閉門家裏坐,禍從天上來!」

  那沙天放明智的判斷,也實在令人心寒氣沮,以致他消失了強辯下去的勇氣。

  沙天放獰笑一聲,道:「重山禿驢,等我找到那個人,再跟你算帳!」

  他雙拐一動,已飄出兩三丈外,忽然停住,回頭又道:「禿驢記著,你給我乖乖地站在原地,不許移動,等我回頭來發落!」他迅即穿出庵後,竟然不登石樓搜查,也不在庵內各處耽誤時間。

  庵後不遠有一座呂祖祠,一個小道僮正在東張西望,見了沙天放,看清楚他的怪樣子,駭得撒腿就跑。這小道僮才跑出五步。「咚」的一聲撞在一根柱子上,撞得頭腦發昏。他撥腿又跑,五步左右。「咚」的一聲再碰上一根柱子。

  「這就怪了,此地幾時植了這許多柱子?」小道僮一面摸著腫起的前額,一面瞧看。這一看清楚,不覺傻了眼,原來他碰的柱子,卻是那白髮老人的漆黑枴杖。

  他發愣之際,沙天放一拐掃去,把他掃翻地上,疼得大聲地「哎喲」直叫。

  沙天放又打他一拐,冷冷道:「閉嘴,再叫就打殺了你!」

  小道僮連忙閉嘴,不敢哼出聲音,事實上他疼得屁滾尿流,真想放聲大哭。

  沙天放道:「你找什麼?」

  小道僮顫著聲音,應道:「我……我找一個人……」

  沙天放道:「這個人可是如此這般模樣的?」他把杜心求的衣服相貌形容了一下。

  小道僮訝道:「是啊!正是他!他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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