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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祝海棠心念一轉,認為不好驚動別人清修,當下下了決心,姍姍舉步行去,分花拂柳地穿過院落,來到大門邊。

  她隔著大門問道:「誰呀?」

  「我姓樓,樓梯的樓,是從廬州來的。那邊有一位老師父,著我順便捎一個信給這兒的庵主……」聲音是個中年婦人,口齒伶俐,說得清楚明白。

  祝海棠「啊」了一聲,連忙把大門打開。只見門外站著一個中年婦人,長得粗眉大眼,身子強健,衣服十分樸素,挽著一個粗布包袱。

  「樓大娘,請進來歇會兒,我去稟告庵主。」

  「好,好,謝謝您啦!對了,你家庵主尊稱是玉靈大師吧?我別摸錯地方才好。」

  「對,對,大娘沒找錯地方。」

  那樓大娘入得門內,又道:「姑娘你貴姓呀?是不是帶髮修行的?」

  「小姓祝。」

  祝海棠一面關門,一面回答。「我正是帶髮修行……」

  「哈哈……」樓大娘突然爆出一串震耳的笑聲,並且隨手一掌把數尺外的大門震開,發出「砰」的一聲大響。

  這樓大娘顯示的掌力非同小可,祝海棠心頭一震,知道自己的疑懼果然是預兆,現在已經應驗了。事到臨頭,她反而變得十分鎮定,只略略挪開數步,並不仗著過人的輕功逃走。

  「樓大娘,你這是怎麼啦?敝庵的人容或有得罪你的,但這兩扇大門可沒有得罪你呀!」

  「廢話少說!」樓大娘笑聲一收,面上儘是兇狠之色。「祝海棠,你有什麼本事要施展就施展,不然的話,本大人就要把你帶回去了!」

  「帶我到哪裏去?」

  「不一定,那得瞧你自己決定了。」

  「我自己決定?這話怎說?」

  「假如你不敢反抗,乖乖跟著走,那麼我們走的地方不會叫你感到害怕。反過來說,你被擒後所去之地,當然是不大好受的!」這樓大娘說話之時,待機而噬的氣勢絲毫未曾減弱,陣陣凶厲沉重的壓力,緊緊逼住嬌弱美麗的祝海棠。

  祝海棠忽然想起了懷中的柬帖,當即若有所悟,輕輕嘆一口氣,道:「這真是劫數,對不對?」

  「你說什麼?」樓大娘問。「快點決定,本大人沒工夫跟你蘑菇!」

  「我跟你去。」祝海棠答得很乾脆。「走,現在就走。」

  「很好!」樓大娘凌厲地注視著她,又冷冷說道:「記住,別耍花樣,否則你將後悔莫及。」

  祝海棠聳聳肩,舉步行出庵外。

  樓大娘緊緊跟著她,並且已運足全身功力準備出手,因為她不相信這個女孩子當真甘心俯首就博。

  「等一等!」樓大娘冷冷道:「你不去告訴玉靈大師一聲麼?」

  「不用了。」祝海棠雖是停步,卻頭也不回。「昨夜我已向她老人家告辭過,現在何須再打擾她?」她的話和態度都含有神秘之感,樓大娘反而不敢魯莽,甚至連對方這話應不應該相信也無法判斷。

  「走呀,樓大娘!」祝海棠反而催促她。「不過……不過假如你一定要我去向庵主告辭的話,那也使得。」

  「住口,本大人把你交給別人!」她撮唇一聲尖哨,發出暗號,又道:「你有什麼鬼話怪話,跟這個人說。」

  祝海棠忽然打個冷顫,轉眼四望。只見右方一條巷口轉出一個黑衣婦人,雖是在大白天,但她的容貌以及身形,仍然有著若隱若現、迷離飄緲之感。祝海棠心跳加速,膝蓋發軟,喉嚨乾啞,全然發不出聲音。

  那黑衣婦人漫聲叫道:「海棠,過來這邊!」

  祝海棠不由自主地行去,雙腿直在發抖。

  「娘!你……我……」她簡直不知怎樣說話才好了。

  「跟我回來,我有話問你。」她的面容仍然模模糊糊,看不大清楚,事實上卻有面紗或其他東西遮擋。

  「我……娘呀!我不回去啦!」祝海棠忽然能夠把話說出來。

  「不回去世行。」祝神娘聲音一冷。「公孫元波呢?你把他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我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也好,假不知道也好,我把你交給東廠的大人們就是了。」

  祝神娘嚴厲地注視著她,又道:「他們會使你說實話。比你高明多少倍的腳色都逃不過他們的掌握,你自己好好地想一想……」

  「我真的不知道。」

  祝海棠可憐兮兮地道:「娘,我隨侍您這麼多年,您難道還不知道我不打誑語麼?我的確不曉得……」

  「唔!我知道你說的是實話,可是世間上的人很奇怪,真話他們往往不信,假話卻聽得進。」她冷笑一聲,又道:「你不妨設想一個最可能的去向下落告訴他們,以後的事就是他們的了。」

  祝海棠驚異地望著這個黑衣婦人,因為她居然有維護自己的意思。以她一向狠毒殘忍的性格,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

  「海棠,你照我所說做了之後,就不必到東廠去,仍然回去到我那裏,不會受苦,你自己想想吧!」

  祝海棠幾乎感激得流下眼淚來了。假如祝神娘一向對她這麼好的話,當日縱是公孫元波這等人才,她也不會為他而背叛三尸教的。她點點頭,道:「好!娘!讓我想想看公孫元波應該在什麼地方比較合情合理。」

  她不想還好,一想之下,公孫元波的音容笑貌浮現心頭,登時使她心情陡然轉變,勇氣倍增,因而頭腦為之清醒,當下馬上看破了祝神娘的連環詭計,忖道:「原來娘不過是代東廠套取我的推測,因為我和公孫元波是友而非敵,所以我的猜測必有若干根據和線索。這是娘向東廠交差的詭計之一。其次,我這樣做了,她才可以收回我,也才能夠處置我,折磨我。如果我落在東廠之人手中,她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我怎麼辦呢?」她接著想道:「他們這些人,娘也好,東廠也好,個個都是老狐狸,我和他們鬥心機耍手段,是一定鬥不過的……」

  「海棠,時間無多,快點!」

  「啊!娘呀!我差點忘記了。」

  「什麼事?」

  「我這兒有一封柬帖。」她邊說邊掏出來,心裏還直佩服玉靈大師的玄機深不可測,昨夜就預先安排好了。假如沒有這封束帖,她目下真不知如何做才好。

  「什麼柬帖,誰留下的?」

  祝海棠沒有回答,她也不知道這封柬帖內有什麼指示,更不知道可不可以把玉靈大師牽涉進去。因此她迅速撕開封口,取出裏面的小箋。展開看時,只見箋上寫著不少字,字跡端秀圓潤,竟是一封書信。

  祝海棠看完之後,面上現出寬慰的神色,把信箋送給祝神娘,道:「娘,您自己看看。」

  祝神娘接過來,狐疑地閱看此信,只見信上寫道:「洞庭舊事,雲飛電抹,廿載之約,近在眉睫,海棠無恙,芸芸解結,潛藏隱修,免此大劫。」一共是三十二個字,沒有上下款,但句中卻有「海棠」及祝神娘的本名「芸芸」。

  祝海棠當然不大明白,不過既然有她們的名字,所以交給祝神娘閱看,料必不錯。

  祝神娘看完又看,不住地發怔。當她發怔之時,面容就清清楚楚地顯現出來。只見她長得修眉鳳眼,年紀只在三四十歲之間,除了稍嫌瘦削一點之外,風韻猶存,可以想見當她年輕之際,必定是個大美人。

  她把柬帖揣在懷中,有氣無力地苦笑一下,道:「海棠,你的神通還真不小……」

  「什麼神通呀?」祝海棠的確莫名其妙。

  「這真是個大大的難題,我也是有心無力啊……」祝神娘沒有回答,卻喃喃自語,滿面泛起了愁色。

  「你回庵去吧!」祝神娘突然道:「像平時一樣,不必慌慌張張。」

  「是!」祝海棠又迷惑又興奮地應了。「娘,您……您寬恕我了,是不?」

  「別的話不用說了,你回庵之前,將你和公孫元波分手時的情形細節都告訴我就行啦!」

  祝海棠一想這還有什麼問題?反正就是在此庵門外分別,公孫元波告別而去,還表示過此生此世能否再見。於是她把詳情一一說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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