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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公孫元波道:「漢高祖那時只是區區一個亭長,理應提三尺劍。七尺之劍,須得富貴之後才能佩戴。」

  那陣聲音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你雖是舉不出書冊典故,可是你以理論稽考,找出結論,比胸藏萬卷讀死書的人強勝得多了……哈……哈……」

  公孫元波被他這一頓讚揚,反而更感茫然,心想:「如果這『人』用了這許多手段對付我的用意,只不過為了跟我談談這等閒話,那真是天下間的奇聞了。」他拱拱手,道:「前輩還有什麼指教沒有?」

  那陣聲音道:「當然有啦!」

  公孫元波道:「在下在此恭聽。」

  那陣聲音道:「我瞧你是個有勇有謀的人,何以眉宇之間帶有一層決絕凶戾之氣?」

  公孫元波一怔,道:「前輩這話怎說?」

  那陣聲音道:「你眉宇間的神色,就生像是打算自殺的人一樣,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

  公孫元波「啊」了一聲,道:「前輩的法眼真有洞矚天地、明察幽冥之能,在下的確有自絕之意。」

  那陣聲音道:「這就奇了。以你的機智和勇敢性格,怎會走上自絕之路?」

  公孫元波道:「當然是被人相逼的啦!」

  那陣聲音道:「這話若不是出自你口中,我真不敢相信呢!這世上居然有人能逼得你泛起自殺之念麼?」

  公孫元波苦笑一下,道:「假如前輩你繼續困住在下,在下無法脫身,時間一久,也會自殺的!」

  那陣聲音道:「胡說!我就算把你困上一年半載,你這個人也是不會自殺的。」

  公孫元波道:「在下若在從前,自然不肯自殺,但現在形勢不同,很可能會自殺,只不知前輩信是不信?」

  那陣聲音道:「是什麼形勢逼得你變得英雄氣短起來,老實說,我的確不大相信。」

  公孫元波心念轉動,忖道:「此人神秘莫測,同時單就武功來說,這等潛蹤傳聲的神通,大概已是宇內無雙的了!我何不設法求他相助,殺死所有想加害東宮太子的權閹和廠、衛的高手?」

  第一步他先得知道這人究竟是誰,第二步則查明他對自己有什麼企圖。然後才談得到求人家相助。

  但這個「人」只聞其聲,不見其形,唯一的線索就是手中的這支繡有骷髏頭的小黑旗。

  公孫元波終究是出道未久的人,見聞有限,把手中的黑旗看了又看,仍然不知來歷。只發現那一尺左右的細旗杆,可以套縮成三寸左右,他迅即把黑旗攫起,收入囊中。

  那陣聲音傳入耳中,「轟轟洪洪」,道:「哈……哈……此是我昔年信物,有一段時間已不曾在江湖上出現了。」

  公孫元波道:「在下早已知道了。」

  「你知道?」那陣聲音說道:「不要吹牛,我這件信物在江湖上出現時,不要說你,連你師父大概也未曾出世。」

  公孫元波道:「你如果聽在下解釋,就不會以為在下吹牛了。正因為我不認得前輩這件信物,所以猜想一定是近年罕得出現於江湖……」

  「哦!這話有理。」

  公孫元波趕快接下去道:「在下是後生小子,不識前輩信物來歷,將來有人談起,甚失面子,請問前輩這件信物一向怎樣叫法?」

  「這是玄天古戰場森羅宮信物,世稱黑旗令。令到之處,逃得快的赦命,逃得慢的處死,有敢跨越此令的人,要死兩次。」

  「在下孤陋寡聞,實是不明白一個人怎樣會死兩次?」

  「哈……哈……一個人自然只死一次,但兩個人豈不是就可以死兩次?」

  「這就對了,不過假如這個人無親無故,孑然一身,這便如何是好?」

  「本宮之內,盡有一些玩意兒,當真可以教人死上兩趟。你最好相信我的話。」

  公孫元波向空中拱拱手,道:「多謝前輩指教。這樣說來,在下今日非死不可啦!」

  「是又怎樣?」

  「若是定必如此。」公孫元波從容應道:「在下便打算揀個地方,與前輩決一死戰!」

  他說完這話,竟然聽不到回答,不覺大為驚奇起來。等了一下,忍不住高聲道:「前輩,你可聽見在下的話沒有?在下剛才說,打算揀一個地方……」

  數丈外的樹木後突然躍出兩條人影,都是四十餘歲的壯年人,身披長衫,一個拿著鋼鞭,一個拿著長劍,迅速外來。

  公孫元波一眼瞥見,已認出這兩人都穿著東廠外出便服,更不遲疑,掏出了那支「玄天古戰場森羅宮信物黑旗令」,拉長了旗杆,抖手打出。

  這支三角形黑旗插在地上,陽光照耀下拖出一道黑影,恰像一條界線劃過路面。這本是剛才黑旗令主人用過的手法,這條影子大概就是等如那面黑旗一般,凡是跨越之人,須死兩次。

  那兩人已跨越黑旗令的影子,左邊提劍的人厲聲道:「公孫元波,你剛才跟誰說話?」

  人隨聲到,長劍抖刺,風聲勁厲,顯然打算一劍刺倒他,根本沒有跟他說話的意圖。

  公孫元波身子微微向左方一歪,突然反向右邊竄去。眼角可就瞥見那個拿鞭的人果然中計,向他右邊衝撲,空出了左邊。

  提劍的人嘿嘿冷笑,回身疾撲,一面說道:「公孫元波,你果然詭計百出,可惜你今日已落在天羅地網之中,決計逃不出了。」

  此人話聲滔滔不絕,手中之劍也是招發如風,向公孫元波連連攻擊。

  公孫元波閃避了四五招,被持鞭之人一夾,已不能閃逃,只好揮緬刀應戰。一時劍影刀光,漫空匝地,加上三人的叱喝聲、金鐵交鳴之聲,戰況顯然萬分激烈。

  公孫元波連打量敵人的時間都沒有,這是因為這兩個東廠高手武功強得出奇之故。

  二十招不到,公孫元波已經感到喘不過氣來,百忙中偷眼打量一下這兩個強敵,只見他們面目冷漠,沒有表情,也沒有什麼特徵。

  這兩人的武功招數,實在值得一提。那支長劍輕靈翔動,綿綿密密,乃是正宗的內家劍法。那條鋼鞭風聲震耳,每一鞭都挾著沉重如山的力道,大有金華祁家神鞭風味。

  數丈外忽然傳來一聲長嘯,嘯聲劃空飛來,一條人影颯然落在大道上。公孫元波不必用眼瞧他也能夠知道來人決計不是那個「人」,因為那「人」實在是深不可測的人物,所以他出現之際,反而不會有這般顯赫的聲勢。

  最後出現的人一開口,果實證實了公孫元波的想法。只聽他喝道:「公孫元波,這一次你逃得掉的話,本大人的薛字倒轉過來寫!」

  公孫元波心頭一凜,心想既然錦衣衛統領薛四爺親自趕到,則對方「天羅地網」之言,果然不是誇口。他至此反而雄心一振,殺機填膺,忖道:「反正我無法解救太子之難,今日借這最後機會,好歹也殺死他一兩個,總算撈回一點本錢……」

  薛四爺又喝道:「畢大人,關大人,這公孫元波不比普通犯人,故此兩位不可避嫌退下,務請同心協力,將他當場擒殺!」

  凌厲進攻著公孫元波的兩人先後應了。公孫元波從他們的應聲中,得知使劍的是畢大人,使鞭的是關大人。但見他手中緬刀威勢陡增,精芒暴漲,恰是在那畢、關二人應聲之時,搶到了一點點先手。畢、關二人被他一連四五刀,殺得步步後退。這種突然的變化,使得這兩個久經大敵的東廠高手,也不由得心頭震驚不已。

  薛四爺怒叱一聲:「大膽叛逆,還敢逞兇拒捕!」叱聲中飛身撲入戰圈,雙掌箕張如鉤,忽鎖忽拿,使出一路奇異精妙,世所罕見的大擒拿手法。

  假如他遲一步插手,公孫元波至少可以收拾下畢、關兩人之中的一個,現在這瞬息時機已經消逝,他雖是凶悍如獅虎,招招奮不顧身,但處處受到牽制,每一刀都沒有法子使盡威勢。「有力難施」的確是人生之中一大痛苦,尤其是他滿身的力量越來越無法發出,只驚得他那顆心都快要炸了……

  薛四爺嘿嘿冷笑,雙手一緊,運掌如風,十隻指影總不離公孫元波手中的緬刀,一望而知他隨時隨地都可能攫下敵人的緬刀。

  在一叢樹木後面,緩緩地走出一個人,只見他身軀胖大,一襲綾緞質料的長衫十分適體,所以看起來不覺臃腫,不過他的面龐卻特別寬闊肥大。遠遠望去,這個突然從樹木後面走出來的人,除了頭上沒有突出來的肉瘤之外,簡直宛如畫中的南極仙翁,兩道長達五六寸的白眉輕輕飄拂。

  他的動作很徐緩,可是才跨一步,就到了戰圈切近。

  薛四爺一眼瞥見,沉聲道:「來的是哪一方的朋友?」

  他已問得很客氣,以他的身份,被稱為「朋友」之人,都應該有受寵若驚之感。只是這個仙翁似的「人」,只淡淡笑一下,不予置理。

  姓畢的東廠高手立刻喝道:「喂!老兄你再不回答,那就罪同叛逆欽犯,一體誅殺,那時悔之晚矣!」

  那「人」仍然不作聲。只是他這麼一打擾,公孫元波得到喘一口氣的機會,立刻沒有那麼危險了。

  戰圈中分出一道人影,落在那「人」身前,正是東廠的畢大人。

  他長劍指住對方鼻尖,冷冷道:「好,你不回答麼?」

  只見對方面龐上兩道雪白的眉毛無風自動,搖拂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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