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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祝海棠還未看清楚,便喜道:「這兒最好,她一定不敢侵入。」

  公孫元波問道:「這是什麼緣故?你如何便知道?」

  祝海棠道:「我感覺到這兒有一種特別寧恬的氣氛,這是我們門中之人最畏懼的氣氛。當然,如果不施展法力的話,便不必畏懼了。」

  公孫元波道:「這慈雲庵內駐錫著一位老尼,法號玉靈大師。你自己進去叩見她,把你的情況一一說出,她定然肯收留於你。」

  祝海棠訝道:「你呢?你不進去麼?要到何處去?」

  公孫元波道:「不久就要天亮了,我等天色亮了才入庵會晤。但如果有敵人追到,我便設法誘開,那就等過一兩天才與作聯絡。」

  祝海棠輕輕道:「你非這樣做不可麼?我意思說你一定要過飄泊生涯麼?何不找一個清靜的地方……」

  公孫元波道:「國家多難之秋,我輩中人對個人的生死榮辱早已置諸度外,目前實在談不到安居。」

  祝海棠垂頭道:「是,我明白,我說錯啦!」

  公孫元波意殊不忍,但目下危機四伏,不便多言耽誤時間,便道:「你進去吧!但請記著,務必等我回來會面。」

  祝海棠點點頭,眼中現出如痴如醉的神色,望著這個相貌英俊性情義烈的青年。她心裏雖然有著淒怨的離情別緒,卻同時又充滿了一種幸福滿足之感。原來她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獲得愛情,更正確地說,便是她自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愛上任何男人,這是由於她的出身門戶中的多種禁忌使然。可是公孫元波的出現,宛如漆黑夜空中的彗星,時間雖短促,卻有著強烈無比的光華劃過了天際。

  她順從地走入庵內,原來庵門沒有閂上。所以她一推即開,進去之後,隨手把門掩上。

  種滿了各種花草的庭院,在黑暗中顯得更為幽寂,她四下瞧了瞧,順腳行去,到了第一進佛堂的台階上,回頭一看。那道關掩好的庵門,忽然好像一道分界線。把她與另一個世界給隔絕了。

  她輕輕喟嘆一聲,轉身行入佛堂,琉璃燈發出闇弱的光線,使人有淒清遺世之感。

  在佛前她悄然跪下,俯首默思。過了許久,她才抬起頭來,嘆了一口氣,輕輕念道:「唉!鑄盡平生錯,飄零何處家?」

  她語聲方歇,突然聽到一個慈祥而清亮的口音道:「小姑娘可常聽人說過:無夢不隨水流去,有香只在此山中?」

  祝海棠聞聲望去,只見在她左側不遠處,一個老尼趺坐在蒲團上,也不知她何時進來的。

  這位老尼面如滿月,眉宇間閃耀出慈祥寧恬的神采,使人一望之下,便知她乃是有道的女尼。

  祝海棠轉過身子,跪在老尼面前,俯首道:「小女子曾作一詩自詠,詩是:『浮生修短總虛花,幻跡拼歸夢裏家。試問窗前今夜月,照人還得幾回斜?』還請玉靈大師指正。」

  老女尼對於祝海棠竟然曉得自己道號之事毫不驚異,徐徐道:「這一首七絕衰颯殊甚,以你這等青春年華,不應如此。」

  祝海棠黯然道:「小女子實在命在旦夕,大師沒有注意而已。」

  玉靈大師道:「你在佛力護持之下,不必徒自驚惶。唉!方今妖孽滿京師,真是劫數!」

  祝海棠訝異地抬頭看她,問道:「大師也知道外面的情形麼?」

  玉靈大師頷首道:「我自然知道。你且安心在此住下,恰好本庵有幾部經典各要恭錄一冊,你日中無事,便可抄經消遣。」

  祝海棠恭容道:「小女子自當淨心焚香,敬錄寶典。」

  她忽然感到心神安泰,好像已有了著落一般,早先那種『飄零何處家』的淒涼之感,消散得無影無蹤,唯一未能釋懷的,只有公孫元波的安危而已。

  ***

  這時在庵外的公孫元波,已經走到幾條街以外。他不想在那慈雲庵附近被敵人找到,以免給玉靈大師帶去麻煩。

  現在他反而向北行去,原來他打算趁天色未明以前,突然潛入薛秋谷府邸查探一下。這是出其不意的奇兵,若是匿藏在薛府中,包管許許多多的敵人,都料不到他有這一著。

  但他的計劃無法實現,因為街角突然轉出一道人影,身穿長袍,靴聲橐橐,筆直迎了上來。公孫元波停止腳步,望著此人。他不須詢問,也能判斷得出這個斯斯文文的人,正是衝著他而現身的。

  果然那人走到距他只有五六步之遠時,也停下來,上下打量他幾眼,才道:「公孫大俠真有神鬼莫測神通,連薛大人勞師動眾,四下搜捕,也撈不到你的影子。」

  公孫元波一時真瞧不出此人的來歷,心中納悶,忖道:「他好像不是廠、衛中人,但亦不是我們同路之人,只不知他這一路人馬又是哪一個集團?」

  只聽那人又道:「敝上對公孫大俠實是心儀萬分,特地派出在下等多人,竭誠奉請俠駕前往一談。」

  公孫元波皺皺眉頭,道:「假如我不前往呢?」

  那人笑了一笑,道:「公孫大俠如果隨在下前往,一定可以暫時避過東廠及錦衣衛的耳目。如若不然,在下等不再替你掩飾行藏,只怕俠駕不易出得京師。」

  公孫元波「哦」了一聲,問道:「貴上是哪位?居然敢不把東廠和錦衣衛放在眼中?尊駕這話未免太玄了點啦!」

  那人徐徐道:「公孫大俠到時自知,目前何須多問?但敝上曾經吩咐過在下說,若是公孫大俠不願前往相見,切不可勉強。」

  公孫元波冷笑一聲,道:「貴上雖然不勉強,但尊駕想就此走開,卻沒有那麼容易。」

  他欺前兩步,突然掣出緬刀,登時一股刀氣湧出,侵膚刺骨,強烈之極。對面那個長袍人禁不住退了一步,面上微微失色,道:「公孫大俠功力絕世,難怪連薛大人麾下高手如雲,也困不住您了。」

  公孫元波嚴厲地道:「貴上是誰?尊駕說是不說?」

  那人應道:「在下只能透露一點,那就是敝上乃是江湖上相當著名的一個大幫派的領袖,至於他的姓名和幫派底細,恕在下暫時不能奉告。」

  公孫元波收起緬刀,道:「尊駕早點作此透露,兄弟就不必得罪啦!你貴姓啊?」

  那人鬆了一口氣,道:「在下杜弘,在江湖上籍籍無名,但敝上的名頭卻是天下皆知。公孫大俠此行,定不後悔。」

  他拱拱手,轉身帶路,只走了兩丈許,便轉入一條胡同內。公孫元波對這杜弘以及週遭的情況,不停地細加觀察。又走了十餘步,杜弘突然回頭瞧看,只見公孫元波已迫近身後,相距不及三尺,不覺面色一變。

  公孫元波冷冷道:「杜兄若是稍有異動,莫怪兄弟的利刃無情。」

  杜弘忙道:「公孫大俠為何突然出刀威脅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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