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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公孫元波對這高梁橋一點也不感興趣,因為目下天寒地凍,夾岸桃李枯禿,岸邊的青草地枯黃一片,一派蕭瑟氣象,沒有什麼看頭。

  過橋約三里,便到達極樂寺。但見寺前有數排古柳在寒風中抖索,景色淒清。公孫元波打發了馬車,步入寺內。殿前的古松在峭寒中依然如故,使人看了,心中大感安慰。

  他看看四下空寂的寺院,心想:「我為何感到將有事故發生,莫非是家中發生了變故?還有那杜平向來機警得很,會不會依照我暗暗寫在桌上的辦法去做?」要知他出來之前,曾經寫了一份報告。就在寫報告之時,杜平在一旁瞧看。他當時曾在桌上寫了幾句話,交代杜平去辦。

  他沒有入殿,轉到寺左的國花堂,那兒以牡丹著名京師。當年士大夫有暇之時,時時來游此寺,稱得上「輪歸無虛日,堂拜無虛處」,而袁中郎、黃思之等名士,更稱此處略似錢塘西湖。

  公孫元波剛從一道石砌的拱門行出去,鼻中忽然嗅到一陣熟悉的香氣,心頭為之大震,不禁停步查看。但見院中一株老樹後面衣衫飄拂,竟然有一個女子藏匿在後面。當然她並非存心藏起來,否則衣袖裙帶就不會隨風飄拂了。公孫元波失聲道:「是大小姐?」

  樹後忙來一陣冷漠的聲音,道:「不錯,正是我。」但她仍然站在樹後,沒有現身。

  公孫元波四下一瞧,確是沒有其他的人藏匿伏擊,當下定一定神,道:「你自家一個人露面,未免太託大了。難道我打不過你,連跑也跑不過你麼?」

  「那你就試試看。」她說得既冷漠,而又大有輕視之意,反而襯托出她的強烈信心。換言之,她似是吃定了公孫元波,全然不怕他逃出掌心似的。

  公孫元波氣往上湧,猛可倒縱,飛躍退出那道拱形石門。他身形落地之後,閃目迅快四顧,沒有人現身攔截,最可怪的是那大小姐也沒有追來。

  他劍眉緊緊皺起,打消了逃走的意思,想了一下,舉步行過石門,但見樹後衣衫仍然隨風飄拂,顯然她一步也不曾離開過。

  「你一定派了很多人,在外面設法截擊我。」

  「笑話!捉拿一個像你這等微末道行之人,哪須勞師動眾?我手下兩婢,任何一個都勝任有餘。」

  「她們在外面麼?」

  「沒有,她們還在船上。」

  公孫元波一忖,道:「這樣說來,你當時並不在船上,並且一路尾隨著我來到京師的,是也不是?」

  「不錯,你認輸不認輸?」

  「我能夠逃出你的座船,其實也是你故意縱放我的?」

  「如若不然,你能逃得掉麼?」大小姐的聲音從樹後飄送出來,「不過,我仍然得承認你是機警多智之士,若不是我,別人恐怕不易贏得你。」

  公孫元波苦笑一聲,道:「剛才你才把我說得一錢不值,現在又加以讚揚,我真不知相信你哪一句話的好?」

  「我意思是說,你在我手中,休想玩出什麼花樣,而且我對付你,並不感到困難。不過,由於你算得是傑出人才,所以換了別人對付你的話,就大有問題了。」大小姐以冰冷的聲調加以解釋。直到現在,她的人仍然隱在樹後。不過公孫元波敢用人頭打賭,這個女子必定是「大小姐」無疑。

  公孫元波聳聳肩,道:「說來說去,你不過是王婆賣瓜,自讚自誇而已。我現在不得不認栽了,你無須兜圈子說廢話。」

  「哼!我平生還沒有跟任何一個男子說那麼多的話,你居然不耐煩了?」

  「若是如此,自然是我的光榮。可惜這是無法炫耀的光榮,所以我也不向你道謝啦。」

  他一邊說,一邊向古樹行去,又道:「咱們講了半天,你還沒有露臉,為什麼呢?怕是有所畏懼,不敢與我當面交談麼?」

  「站住!」大小姐叱道:「你最好別瞧見我的臉,否則馬上就得處死。」

  公孫元波心頭又是一震,忖道:「原來她以前的面目不是真的,這樣說來,她可能長得很漂亮,則便有可能是以美貌著稱的無情仙子冷于秋了。但以前我曾經很小心觀察,她的面部並沒有化過裝。要是她易容之術,已高明到連我也瞧不出來的地步,那我就不能不服氣了。」

  假如此女真個是「無情仙子」冷于秋的話,公孫元波知道,以她在東廠中能夠穩踞「三大高手」的寶座,當然有驚世駭俗的絕學。因此,他無力逃走,看來是鐵定之事了。他僵在那兒,進退不得,最後有點尷尬地道:「不要這麼凶,我不過去就是了。」

  「你的報告,以及呈送的情報文件,我都看過了,現下在我身邊。」

  公孫元波道:「你大獲全勝,自是有權躊躇滿志。」

  「躊躇滿志?不!」大小姐尖銳地道:「恰恰相反,我感到大出意外,而且恨死你了。」

  公孫元波吃一驚,問道:「大小姐何事如此銜很於我?」

  「你所呈奉的情報,根本沒有什麼價值,害我白費氣力,可能被別人得了大功。」

  「我認為那件情報非常重要,除非像大小姐這種深知內情之人,認為情報中所查獲有關你們那邊的組織與事實不符,才沒有價值。」

  「你們調查所得的報告非常正確,但那只是地方上一個組織,算不了一回事。我這次出京,還有別人也出動了。難道是為了這等芝麻綠豆之事,就能夠驚動我們親自出馬麼?」

  「這話甚是。」公孫元波喃喃道:「我亦早應該想到這一點,正是殺雞焉用牛刀。這等小事,當然不須驚動你們。無怪我這次的行動訓練,連我也感到希奇。現在我回想起來,好像是在掩護一件更重大的工作似的。」

  「這話對了,而我居然受騙,不消說得,這件大功定然落在別人手中,你真是把我害苦了。」

  「對不起,我自家也不知道呢!只不知另外那是一件什麼事,值得你們大舉出動,連你也出馬了?」

  「告訴你也不妨,那是兩頁『起居注』,是史官記載皇上那兩天的一切言行等瑣事。」

  公孫元波點頭道:「原來如此。」雖然他表示明白,可是眼中所閃動著的迷惑之光,卻說明他其實並不瞭解。

  大小姐道:「皇上的一言一行俱有史官行錄。在這兩頁記錄中,皇上與兩位中貴到過一處地方,說過一些話。這些言行,足以給這兩位中貴招來殺身之禍,假如落在東宮太子手中的話。」

  公孫元波這才當真明白了,道:「怪不得你們高手全出馬了,只不知這兩頁『起居注』,如何會傳到京城之外?那兩位有問題的太監,何不仗近水樓台之便,先將那兩頁『起居注』毀去?」

  大小姐道:「史官當時是直書無隱,事後便通知那兩位中貴人,只是等到中貴們前往取閱,欲加以毀滅時,這兩頁『起居注』竟告不翼而飛。」

  「這兩位中資是誰?」

  「你用不著知道啦!」

  「照你的語氣暗示,在下今日難逃得一命,所以你才肯說出這麼多的秘密。現在為何不索性也告訴我呢?」

  「好,告訴你就告訴你。」大小姐道:「這兩位中貴,正是目前極得皇上寵信的梁芳和韋興。」

  公孫元波遺憾地道:「這些誤國的奴才,老早都該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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