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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紫雲呻吟一聲,道:「大小姐,婢子可以到外面等候麼?」

  丹楓道:「我也出去一下……」

  大小姐點點頭,等她們出去後,才道:「這兩個丫頭雖是聰慧,也讀過不少書,可是每當我與她們談論到這些問題時,她們就會頭昏腦脹了。」

  公孫元波坦白地道:「在下亦有昏眩之感,因為這個問題實在太傷腦筋了,簡直教人不知從何想起,亦找不到岸陸。」

  大小姐道:「你的腦筋如果不多多磨練,碰到問題之時,就會像現在這等樣子了。在其他方面亦是如此,必須痛加磨礪。」

  公孫元波設法引開早先的話題,以免繼續探討那混沌迷茫的問題。他道:「你既是拿『時間』作為敵手,何以對世俗的人和事依然感到興趣?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豈能配做你的敵人?」

  「問得好。」大小姐道:「老實說,我可沒有把你們當作敵人,因為你們實在配不上,可是我又不得不參加這等爭持拚鬥。正如我剛才說過的,每個人的各方面,都須加以不斷的磨礪。我如不能保持巔峰狀態,如何能向如此高大的敵人作戰?」

  公孫元波忙道:「你可以先分一分是非黑白才插手呀!倒如你參加我們這一邊,與廠、衛這人作對,在你而言,仍然是磨礪而已,但所作所為,論到『正義』與『邪惡』的分別,卻有天淵之別了。」

  大小姐冷冷一笑,道:「這種話你用不著多說了,什麼『正義』、『公理』,都不過是騙騙凡夫俗子的字眼而已……」

  她這是第二度現出笑容了,可惜的是一來仍是冷笑,毫無友善味道,二來她說的話不但自高自大,而且荒謬。因為公孫元波突然覺得她這個笑容極為醜惡可憎,真是到了令人討厭的地步。

  他把目光移開,心想:「原來她當真是如此冷酷自私之人,下回假如我們抓到殺她的機會,一定取她性命,毫無憐憫……」

  只聽大小姐又道:「這等世俗的愚蠢問題,根本不值得一談。我們還是回到真正的問題上,你有了答案沒有?」

  公孫元波本來打算不理她,任憑她愛怎樣發落自己都可以,可是耳聽她口口聲聲把「正義」、「公理」這種難能可貴的美德說得一文不值,一口咬定是世俗中的小事,大有微不足道之意,不禁忿激起來。

  「我的看法與你恰恰相反。」他厲聲道:「崇尚正義和服膺公理並不是世俗間愚蠢的問題,而是足以使一個人能夠超凡絕俗的條件。假如你不能具有這等條件,你永遠是凡俗之人。」

  大小姐眼睛一瞪,警告他道:「你的態度口氣,最好稍為注意一點。」

  「有什麼好注意的!」公孫元波凜然道:「大不了一死而已。我只要不怕死,你還能把我怎樣?」

  「你這樣死了,算不算是為了正義、公理而死?」

  「當然啦!難道還會有人批評我是自私之人不成?」

  「固然沒有人這樣批評你,」大小姐道:「但你這一死,與豬狗何異?我可看不出你有什麼超凡絕俗之處!」

  「那是你的看法,但事實就是事實。不管你如何歪曲,這件事實已經造成,永遠不會改變。」公孫元波胸中充滿了磅礴之氣,侃侃辯駁對方,「我從沒有期望一個卑鄙之人做出急公好義之事,自然亦不期望你對我有好評。你懂不懂這個道理?」

  大小姐搖搖頭,淡淡道:「不懂。你這樣送了性命,我只看見愚蠢和魯莽,沒有別的了。」

  公孫元波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道:「我告訴你,正義與公理這一類的美德,雖是人人皆可信奉服膺,但事實上面臨考驗之時,尤其是生死關頭,最難堅持,所以有人說『千古艱難唯一死』,意思便是說選擇死亡乃是千古以來最艱難的事。你說你的敵人乃是『時間』,立意雖新雖奇,可是卻無從考驗,所以咱們不妨視之為一個虛幻的心願,正如一個夢想一般,不要認真亦不能認真。但我所說的正義、公理,乃是實實在在的事,亦很容易考驗真假。你能不能堅貞卓絕,迥異俗流,那是一試便知的,決不是空口說白話。」

  大小姐不耐煩地擺擺手,道:「都是陳腔濫調,煩死人啦!」

  「偉大一定是寓於平凡之中。」公孫元波仍然慷慨激昂地說道:「你不敢正視這些問題,諉稱是你不屑一顧,這話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你自己。話說回來,如果你認為做一個節義之士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你不妨試試看。只怕一旦到了面臨生死關頭之時,你將會嘆氣承認『千古艱難唯一死』這句話實在不錯,一面宣告投降……」

  大小姐不悅道:「什麼?你把我看作怎麼樣的人?」

  公孫元波堅決地道:「我剛才說過的話,決不收回或更改一個字。你隨便怎樣整我,也不能使我改變。」

  她忽然地瞪視著公孫元波,但他亦毫不退縮,堅定地與她對視。

  艙門外突然出現人影,原來是紫雲和丹楓,聽得艙內靜寂無聲,又恰當兩人高聲爭吵之時,故此以為公孫元波已被解決,不禁探頭窺望。

  大小姐不悅地轉過頭去,向她們瞪眼睛,紫雲和丹楓都吃驚地縮回隱沒。

  大小姐這時才冷冷道:「你別誇口,我只要向你動刑,三日之內,包管你低首屈服。」

  「別說短短的三日時間,就是三年,我也不在乎。」

  「那麼你的答案,莫非是選擇歹死之途?」

  「不錯,你休想在我一口中問出一言半語。」

  大小姐沒有馬上作聲,考慮了一下,才道:「你須得知道,我一旦動刑,就不能中止了。到了那時,你縱然屈服願降,亦是追悔無及了。」

  「區區雖是微不足道之人,但平生守信義,重然諾,一言既出,雖死不悔,不過區區倒要請教一點,那便是你說一旦動刑之後,便無法中途停止,這話是什麼意思?」公孫元波問道:「行止之權,難道不是操在你的手中麼?」

  大小姐道:「當然是操諸我手,但根據我的經驗和觀察,人性中有一點很是奇怪,便是凡事不可輕易開端。例如你決不肯出賣你的同道,這是你的原則,可是一旦出賣過一次,就將會有第二次。雖然每一次出賣之時,你都萬分不願,但事實上你卻仍然被迫那樣做。」

  公孫元波泛起佩服的神色,道:「你對人生的觀察,的確有獨到之處。」

  大小姐道:「你過獎啦!我們回到動刑的問題上。由前述的道理引申推論,我只要當真下手動刑的話,其時我心中對你的重視程度,與時俱減,到得後來,你縱然求饒乞命,我已覺得你不值得可憐,所以那時候我也許不肯停止。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我懂,」公孫元波道:「但我自信絕不求饒投降。你儘管下手,不必遲疑。」

  大小姐點點頭,道:「既是如此,我只好這樣做啦!」她拍一下手掌,轉眼間紫雲和丹楓一同進來。

  大小姐吩咐道:「你們準備一下『天罡網』。」

  紫雲丹楓兩婢都愣了一下,俏麗的面上泛起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紫雲道:「大小姐,你當真要使用『天罡網』麼?」

  丹楓接口問道:「這位公孫先生,竟是這般不知厲害的人嗎?」

  大小姐面色一沉,道:「快去準備,不得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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