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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謝謝你來看我,這兒沒有什麼事,他們對我款待得很好……只盼重郎趕快把事情辦好,來和我見面。」

  熊烈在心中深深嘆口氣,向她行個禮,道:「師父現在還留在權島上,他要保護神醫孫奇老人的性命,孫奇老人感他這番恩德,同時為了使師父一定能夠贏得敵人,特別為他煉一種靈藥,聽說服下之後,可以增加一倍以上的功力。我也蒙孫老人賜了三粒靈丹,孫老人說像我這種修煉童子功的人,服下他的靈丹之後,功效之大出乎意料之外。但我現在還感覺不出來……師父過三四日便可以回來,我先拜辭,明晚如果情形許可的話,我會來和師母談話解悶。」

  他悄悄走了,帶著滿懷難過和不盡的憐憫!到了第二日晚上,他忍不住要去安慰這個可憐的女人。初更過後,他便攜劍潛赴大船。還未登船,忽見人影連閃,熊烈吃一驚,潛行過去,先隱蔽住身形,然後運足眼力窺看。

  只見一共三條人影,極為迅速地在左邊這艘大船上搜索一遍,然後在艙樓下面會集。熊烈看得清楚,這三人身法之快,平生罕見。其中一僧一尼,還有一個瘦瘦削削的漢子。他知道湯大司馬手下沒有這三個人,是以十分訝異,不知這三人來幹什麼?奉的是誰的命令?

  那個尼姑大概是地位最高,指指艙樓,然後又指指下面。三人倏然分開,那個瘦削漢子躍上艙樓,那一尼一僧卻散開,隱在艙面黑暗中,似是把風模樣。

  熊烈忽然大驚,想道:「不好了,這三人行動古怪,又在這邊船上,莫非想加害師母?」

  他一時想不透何以人家要暗害師母之故,僅僅直覺如此。登時熱血沸騰,暗念如從船上過去,必被僧尼兩人攔住,忙忙潛入水中,疾泅過去。到了那邊艙房窗下,浮將起來,先爬上下面那層船艙的窗門,然後輕輕一縱,已升到上面那面窗口外。伸手扣住框沿,身軀貼伏在外面船身上。

  他聽到房門極為低微的開啟聲音,心知是那瘦削漢子推門進房,當下把口中橫銜著的長劍輕輕出鞘,把劍鞘擱在窗簷上面。突然間他想到一件事,使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記起師父派他先渡海回來,為的是要暗殺師母。他昨晚下不了手,情知自己此後也終難下手,因此一直不安地思索如何回報師父。現在有人對師母不利,可不正是大好機會?他只須不加理會,便可假手那些人把這個難題解決……

  這個念頭一轉間,已令他出了一身冷汗。袁綺雲那張甜甜的臉龐和親切的笑容,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使他如在可怖的夢饜中,難過得想大吼一聲。

  艙房中飄散出袁綺雲親切的聲音道:「熊烈,你來了麼?」有人唔了一聲,驀然間袁綺雲尖銳地慘叫一聲。

  熊烈實在無法控制,猛可向房內張望,房中雖然黑暗,但他卻能夠看得清楚。

  只見袁綺雲已坐起來,左肩鮮血涔涔,此刻單憑一隻右手,硬接那瘦子的短刀。

  本來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必須配合身法和腳法。但袁綺雲坐在床上,如何能動?因此她只能以神奇的指掌功夫,抓扣擒拿,使得對方短刀一時遞不到她身上。假如她左手不受肩傷影響,形勢便不至於如此危殆。

  熊烈又是佩服,又是驚怒,驀然厲聲大喝,飛身入房,劍隨聲到,疾取對方後背。

  那瘦小漢子萬萬想不到刺殺一個殘廢徒手的女人,還不能得手,正在驚怒交集之際,熊烈大喝之聲一起,把他真駭一跳,疾然一轉身,短刀急劃出去。

  熊烈一劍將對方劃開,猛可振腕變式力攻,轉眼便把對方硬迫出數步以外,他可就佔住床前的位置。

  劍氣刀光,映得房中較為明亮,袁綺雲凝神一瞧,只見熊烈使的正是碧螺劍法,芳心大為欣慰,道:「熊烈不須驚慌,我的傷不重。」

  熊烈本來分心此事,袁綺雲既然說出來,心頭大放,雄心陡起,仗著劍上內力比對方較強,一連四五招,竟把那瘦小漢子迫到窗口去。

  袁綺雲深諳碧螺劍法,此時見他雖然純熟,但變化不夠精微,知他火候尚淺,但奇怪的是內力特強,迫得對手刀招簡直遞不出來,心中又是訝異,又是歡喜。

  熊烈又攻了兩招,耳中忽聽袁綺雲朗聲道:「熊烈聽著,『白鷗盤空』,『浪湧千重』……」說了兩招,驀地厲聲道:「水宮點將!」

  最後的一招,乃是碧螺劍法中五大毒劍之一。熊烈跟著袁綺雲說的招數,使將出來,本來不會變為「水宮點將」之式,此時陡然一振腕,劍尖嗡然而響,化為四五點寒光,籠罩住對方前胸,竟然順手之極。

  那瘦小漢子驚嘿一聲,竟然無法抵擋,劍光到處,剛剛慘哼了半聲,身軀已讓對方奇重的內力湧到,撞出窗外。

  熊烈自家反而為之怔了一下,躍回床前,問道:「師母,那廝死了麼?」

  袁綺雲道:「死了!你的劍法太好了!」聲音中無限歡喜和關心愛護之意。

  這一剎那間,熊烈忽然覺得自己和這位僅僅才見第二面的師母,已是如此親近。轉念想起師父,心頭一陣顫慄。

  袁綺雲撕布裹傷,熊烈忙忙點燈替她裹紮。袁綺雲伸手摸摸他的頭髮,道:「謝謝你,你真是練武的奇才,以後我要你師父多用點心教你。」熊烈心中一陣溫暖,但也十分難過。

  他畢生欠缺的母親慈愛,此刻忽然得到,是以心中溫暖異常。但為了她的不幸,復又湧起無限難過。

  這時外面傳來廝殺之聲,熊烈道:「這次來行刺師母的,共有三人,外面尚有一僧一尼。湯大司馬的手下一定已為師母叫聲驚動,趕過來而被那一僧一尼半途攔截住……啊,師母,我可得趁這時走開,免得被人家發現。」

  袁綺雲道:「怕什麼呢?有你這樣的一個徒弟,我驕傲得非要立刻介紹給他們知道不可。」

  熊烈遲疑了一下,突然咬了咬牙,道:「師母,你對我太好了,但我十分慚愧,因為我無法報答你。」

  她覺得極為奇怪,卻柔聲道:「你別說傻話了,既然你不想給人家知道,現在便須立刻走開。」

  熊烈突然在眼中射出奇光,急急道:「只有這個辦法了,師母,你立即跟我走……我們從海中潛泅到遠處登岸,或者買棹遠赴別島……」

  袁綺雲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臉色微沉,道:「熊烈,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熊烈心知時間急迫,現在唯一的方法,便是自己悄悄把師母救走。這樣日後師父也以為師母是讓別人劫走而不知下落,於是師母可以保存性命,自己也可以向師父交代!他雙膝跪倒,道:「師母,徒兒把你當如親生母親一般,所作所為,絕對是為了你切身安危打算,其中詳情,一時無法細說。」

  「那麼你有什麼打算?」她的聲音已變得甚是和緩,只因那少年表現出如此誠懇真摯,教人無法不信。

  「師母請你相信我,現在時機急促,立即讓徒兒背著你,從水路逃走。」

  袁綺雲怎樣也想不通其中道理,但她卻十分相信這個少年不會對她撒謊。她原是女中豪傑,心想只要自己雙手仍能自由活動,決能自保清白。當下毅然道:「好,我就跟你走!」

  熊烈把她背起來,從船窗溜下海水中,然後四肢並用,拚命游開去。

  轉眼間已泅到黑暗的海中,三艘大船的燈火已變成昏黃數點,相距甚遠。

  熊烈大大舒口氣,道:「我們總算脫困了,但今晚便須設法遠走高飛。」

  袁綺雲泡在海水中,肩上的傷勢疼痛起來,因此沒有言語。

  熊烈泅了許久,方始游向岸邊,這裏已遠離港口繁密的地區,離湯大司馬的三艘大船更遠。

  他們在黑暗的地方登岸,熊烈背著師母,一面喘氣,一面向前走。他心中一直盤算如何找到一處僻靜而安全的地方,好安頓這位飄零異鄉,命運可憐的師母。

  還未找到道路,一叢樹影后驀然轉出一人,一面咳嗽,一面打火要點燃手上的燈籠。

  從那人嗽聲中,已知年紀蒼老之極。熊烈因而泯去不少戒心,便故作從容地走過去。

  那人影把燈籠點亮,抬頭一看,便顫巍巍地道:「喂,小夥子,你背上是什麼東西?為何一身濕淋淋的?」

  熊烈立刻道:「我背著母親哩,我們的小船翻了,所以我只好背著她游到岸邊來。」

  那人舉起燈籠,卻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他照一照熊烈背上的袁綺雲,白眉輕皺,咕嚷道:「小夥子,你媽這麼年輕?」

  袁綺雲舉手掠一下頭髮,道:「老人家你真會說笑,我還年輕麼?」

  熊烈接著道:「我母親一條腿壞了,多年不能走動,老丈可以指點一處地方歇息麼?」

  老人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那邊有間破廟,十分乾淨,你們可以休息一會?」

  熊烈道謝之後,喘著氣向老人指點的方向走去,大約走了半里,果然見到一座破廟,裏面還透射出微弱的燭光。

  他過去探頭一瞧,只見廟中空蕩蕩,牆朽壁壞,神像東歪西倒。供桌上卻插著一炷拜神用的紅燭,火光微弱。

  熊烈走進去,小心地把師母放在乾燥的地上。然後道:「師母,我先瞧瞧附近情形,假如能找到衣服給你換下濕衣,那就好了。」

  袁綺雲道:「衣服沒有關係,你看看四下形勢倒是真的!快去快來,我心中急著要聽你未說出來的話呢!」

  熊烈恭敬地答應了,便急急出廟,四下一轉,發現此地荒僻異常,四面俱無人家。

  他轉回門外,不覺躊躇起來,心想關於師父命自己把她殺死的心意,如果告訴她時,她一定忍受不住這種刺激!可是不說又不行,這刻要他編個十分妥善的謊話,他的確無能為力……

  袁綺雲經過年餘修為,耳目特靈,此時叫道:「熊烈,你為何不進來?」

  熊烈應了一聲走入廟中,只見袁綺雲又移到牆邊,上半身靠在牆上,坐得甚為舒服。

  她見面便問道:「告訴我,為何你說時機匆迫,非立即逃走不可?」

  熊烈知道不行,當下長嘆一聲,在她前面坐下,道:「徒兒雖然和師母在一起的時間極短,可是徒兒卻深信師母一定十分慈愛,就像自己的母親一般……徒兒不想傷師母的心,更不敢背叛師父。可是今日之事,徒兒非下個決斷不可,而且希望日後會得到師父的諒解。」

  袁綺雲何等聰明,此時額上微微沁出冷汗,卻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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