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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馮翠嵐心中甚喜,因為金恭友說出來的理論,與她剛才心中所想,竟然暗合,而且令她微感驚異的是,她忽然覺得自己非常了解這位畫家。金恭友又道:「我再也不作這一類的畫啦!」

  話聲之中,流露出感慨之意。馮翠嵐道:「是不是你覺得太滿意了,以後有絕響之感?」

  金恭友點點頭,眼中盡是感激之意。他的感激,是因為馮翠嵐能夠完全體會他的心情,從他發生創作的衝動時開始,直迄此刻,她都那麼洞達一切。常人也許認為這些都是微不足道之事,可是在一個擅畫的藝術家而言,這卻是比什麼都珍貴的遇合。馮翠嵐又道:「如此決定也好,免得我有太多的裸畫流世,給人們評論觀賞,那是很不好意思的事,對不對?」

  金恭友笑一笑,道:「妳放心,莫說我已畫不出比這一幅更好的,所以不會再動筆,就算我再畫,也不肯讓這些畫流傳俗世。」

  馮翠嵐暗暗耽心起來,道:「那麼一幅呢?你打算如何處置?」

  金恭友道:「待我們玩賞夠了,便燒毀它。」

  馮翠嵐道:「雖然此舉含意卓絕高雅,可是把心血輕易焚毀,我實在很難不生出可惜之感呢!」

  金恭友道:「畫中之人是妳,難道妳肯讓俗眼所污麼?天知道一般的俗子,看了此畫,心中會生出什麼念頭?」

  馮翠嵐道:「誰能管得這許多,人家怎樣想,由得他去,不然的話我們的心靈豈不是反而受到拘束了麼?」

  金恭友怔一下,沉思地道:「是的,妳這話有理。」

  馮翠嵐笑一笑,還未說話,金恭友又道:「我真奇怪,妳的見解何以能如此高妙,恕我得罪,你不是天人呀!」

  馮翠嵐道:「老實告訴你,這些道理,都與武功相通,我曾虔心苦修劍道,時時會想到許許多多的問題。」

  她停頓一下,又道:「舉個例說,我修習的一本劍經,乃是劍道中至為珍貴的秘笈,因此,我不免有時會想到,我練成之後,要不要毀去此經?如若毀去,普天之下,以及將來,絕無人勝得過我。」

  金恭友欣然而笑,道:「照妳剛才的意見,妳始終沒有毀去劍經了?這是對的,如此絕藝自應永遠流傳人間才是。」

  馮翠嵐道:「瞧!這正是我惋惜的心理呀!」

  他們相視而笑,但覺相互間有一種至為微妙密合的默契,這種了解,使他們感到心靈富足充實的快樂。這種快樂,出自心靈,與感官上獲得的快樂,性質完全不同,而這一點,正是「高雅」與「庸俗」的分水嶺。晨曦中,他們攜畫悄然離開此宅,也離開了朱仙鎮。

  且說阿烈當時出去誘敵,此舉非常成功,因為他一下子就把極樂教所有高手都引去了。他認出極樂教主李天東、柳飄香、余泰乾、管大師等人,此外,尚有兩個蒙面人,則未見過。自然李天東等人都是蒙面的,只是柳飄香例外,不過他還是認得李天東就是丐幫幫主陸鳴宇。和他動手的計有管大師、余泰乾和另一個蒙面人,俱是一流高手,但阿烈卻能能夠應付,打得有聲有色。原來阿烈這一次動手,心中早有打算,最重要的有兩點,一是他須盡所有之力,以撐局面,使馮翠嵐安然逃走。二是他深知必會被對方擊中,這是無當避免的,因此他心理上已豁了出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求還擊得手。這麼一來,他能夠專門以攻代守,往往以兩敗俱傷的手法,迫退了敵人的巧妙招式,同時由於鬥志旺盛,心無顧忌,放手拼博,反而顯得反應靈敏無比,手法狠毒兇橫,一時迫住了那三名高手,近不得他的身。

  他是極樂教欲得而甘心之人,所以陸鳴宇也不顧一切,集中力量來對付他,決意要先收拾了他,才說別的。這一場狠鬥,只看得陸鳴宇等人無不皺眉搖頭,十分吃驚。原來阿烈這一放開手拼鬥,雖是力敵三名高手,但他招招皆是反擊之法,全然不作招架之想。當然並不是不要命之人,就一定可以打得贏,阿烈具備了迅快無比的身手,沉重的掌力,方能使敵人畏懼忌憚,不敢與他換招,也就是,雙方都挨一記的話,極樂教高手們不幹。陸鳴宇雖是能征慣戰,見多識廣,但看了老大一會功夫,仍然瞧不出這個少年,是什麼門道家數。此外,由於他以前曾表演過不怕兵刃襲擊之事,所以連他陸鳴宇,也不敢貿然出手,一味用心查看可以制勝之道。

  又過一陣,四下突然傳來警訊,可知已有不止一個強敵入侵,陸鳴宇心頭大震,頗感失措。他並非想不出應變之法,而是由於有兩路可行,使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決定,才對他最有利。這兩條路是:一、他馬上率眾從數條秘道逃遁。二、他出全力擊殺阿烈,再對付別的強敵。他終是梟雄之才,極有決斷,瞬息間已決定採第二法。此意一決,立即舉步入場,口中冷冷道:「諸位香主不可鬆懈,務須擒殺此子,方絕後患。」

  此言一出,已表示他也是參加圍攻之人,不要屬下撤退。阿烈根本聽不見,他全副心神,完全用來對付四方八面欻忽進退的攻擊,還嫌不太夠,如何能理會圈外之事。陸鳴宇猛可欺入圈內,連拍兩掌。阿烈一側身,已避過了第一掌,第二掌到時,他已回過右拳,呼地搗出,拳掌相觸,發出「啪」的一聲大響。這一記硬拼,阿烈被一股亦剛亦柔的掌力,迫退了三四步之多,因此之故,臀上又挨了一腳。他挨的一腳是管大師踢出的,腳力如山,強勁絕倫,足可以把數百斤的大石,踢飛數丈之外。阿烈雖然不痛不傷,但抵抗不住這股力道,身子又前衝去。那蒙面人及時從側面攻上,長刀電轉。光華閃處,長刀鋒刃,已劃破阿烈肋下。

  肋下的部位,縱然割破,亦不致命,但這只是平常的情況而已,在這等高手刀下,全身皆是足可致死的要害。此外,肋下往往是功力最難練到的地方,加以刀刃鋒利,手法迅快勁厲,實足以把一個最健壯的人的身子,割開大半。阿烈乃是不由自主的向前衝,是以沒有法子躲開。刀鋒過處他肋下衣服盡裂,但不見鮮血冒出。余泰乾從另一側撲上,鐵杖挾著勁厲風聲,當頭砸落。他乘虛而入,來勢極猛。阿烈怒哼一聲,微側頭,揮掌猛掃。余泰乾早就防他反擊之舉,但出手之時,已判斷出即使他捨命反擊,也將慢過自己的杖勢,是以招式不變。「砰」的大響一聲,鐵杖擊中阿烈肩頭,如中堅岩硬石,鐵杖反而震得彈起老高,虎口發熱。

  當此之時,阿烈手掌已經急如電光石般拍到了。「砰」的一聲,結結實實地擊中了余泰乾胸口。余泰乾悶哼一聲,身隨掌起,飛開丈許,方始橫摔地上。他顯然已受傷極重,縱然不死,也無力再鬥了。柳飄香眼見阿烈連中三記之下,反而傷了一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但同時也泛起了一個秘密的願望。陸鳴宇颯然欺近阿烈,右掌一揮,忽指忽掌的攻去。阿烈雙拳急掄,可是陸鳴宇已經看準了一絲空隙,施展絕學,長驅攻到,手法之奧妙精奇,無與倫比。阿烈的拳頭既找不中對方,便不禁拼命招架。他口中一面大聲罵道:「陸鳴宇,你是天下第一大壞蛋。」

  陸鳴宇突然退開兩步,冷冷道:「誰是陸鳴宇?」

  阿烈道:「你就是,還有誰?」

  陸鳴宇仰天一笑,道:「好!我給你看看。」

  舉手掀開蒙面巾,露出面目,阿烈不禁一怔。原來他的面貌,相當美俊清秀,但絕不是陸鳴宇。就在他一怔之際,對方已如鬼魅般欺上,出指疾戳。阿烈實在沒有法子防範這個人的詭變,頓時中指倒地。那人又長笑一聲道:「朋友,本人姓李名天東,不過目下告訴你也沒有用了。」

  管大師接口道:「此子不畏刀劍,恐怕要用烈火來對付。」

  余泰乾尚在丈許外的地上呻吟,但無人理會他。李天東道:「用不著烈火,他穴道受制,已失去抵抗之能。」

  柳飄香拔出柳葉雙刀,躍到阿烈身邊。管大師道:「快點,強敵業已掩至,遲恐誤事。」

  李天東點點頭,表示同意。柳飄香突然抬起頭向李天東望去,媚笑道:「啟稟教主,賤妾負全責,收服此子。」

  李天東「哦」了一聲,眼中射出不悅的光芒。管大師道:「唉,柳香主何必做這等費時失事之事?」

  柳飄香道:「賤妾情願服下『萬劫丹』以作保證。」

  李天東面上換了一副感興趣的表情,道:「這話可是當真?要知妳僅有兩個時辰的時間,逾期不服解藥,後果的可怕,妳是深知的。」

  柳飄香道:「兩個時辰足夠了,賤妾能使他跪在教主腳下,乞求加入本幫,如果辦不到,賤妾甘受萬劫之苦。」

  李天東道:「到時妳容貌變鬼,滿身腥臭,人畜都厭惡不近,這等活罪……」

  柳飄香道:「賤妾曉得,不勞教主叮囑。」

  其中一個蒙面人接口道:「柳香主,妳雖然自信必有把握,但目下的情勢,如何發展,尚不知道,以兄弟愚見,最好還是……」

  柳飄香斷然道:「劉香主不必過慮。」

  李天東沉吟一下道:「好,柳香主即管施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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