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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轉過身子,向前行去。不久,他們已出了秘道,原來是鄰家的花園中,出口處是一座假山,門戶裝置精巧,關閉之時,連鄰家的主人也無法看得出來,金恭友已把燈籠丟棄在秘道之中,以免被人發現。園中夜風吹刮,金恭友冷得直發抖。他們正穿過花園之時,馮翠嵐突然一把拉住他,縮入樹叢中,她不必說,金恭友也知道有人來了。不久,一條人影迅快從丈許外經過,正是向極樂教那座宅院那邊奔去,大概是因為相距尚遠,是以此人奔行之時,既不掩藏身形,又不時碰到樹枝,發出一陣陣刺耳的聲響。這條人影過後,馮翠嵐才發覺金恭友發抖的情形。她低低問道:「你很害怕麼?」

  金恭友道:「是的,但天氣也冷得很。」

  馮翠嵐輕輕道:「你抱著我,但會暖和一點。」

  金恭友遲疑一下,才那樣做了。馮翠嵐暗運內功,逼出熱力,金恭友馬上就感到好像抱著一個火爐一般,四肢百體,頓時溫暖之極。當然這等滋味比抱著一個火爐,又大大不相同,但金恭友一想到自己永遠不可能得到她之時,禁不住嘆息出聲。他心中充滿了惆悵,不由記起「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詩句,在將來他回想起這一段奇異的動人的遭遇時,一定感到非常遺憾。這種懸想,使他心頭泛起一股淡淡的哀愁,為了珍惜這一瞬間的溫存,他使用了全身的一切感覺去擁抱她,享受她身體的溫暖。嗅吸她秀髮上的香味,以及她在自己懷中那種柔軟可愛的感覺。

  過了一陣,只聽馮翠嵐道:「大概沒有人來啦!」

  金恭友戀戀不捨地放鬆雙臂,接著忍不住向她說道:「現在若是有紙筆的話就好了。」

  馮翠嵐柔聲道:「你還有興趣作畫麼?」

  金恭友道:「不但有興趣,而且簡直是渴望畫點什麼?」

  馮翠嵐回過頭來,微笑道:「我好像能了解你的心情。」

  她口中的氣息噴到他臉上,使他感覺出距離是那麼近。但他不敢做出吻她的動作,只感激地道:「謝謝妳,有時候能被人了解,真值得終身感念。」

  馮翠嵐道:「是的,這是很重要的事情。」

  她停歇一下,又道:「走!我們去找點紙筆,此外,我們都需要一點衣服,對不對?」

  金恭友這刻絕不會反對她的意見,當下兩人起身,不向園外走,反而直奔向屋子,馮翠嵐囑他在外面等候,自個兒丟下床單,光著身子躍入屋宇之內。不久之後,馮翠嵐像風中飄絮一般,落在他身邊。只見她身上已穿上衣服,而且是女裝。金恭友道:「妳找到衣服了?」

  馮翠嵐道:「不但是衣服,連紙筆都有啦,跟我來。」

  她一把拉住他的手,逕行入屋,只穿過這一重院牆,便登上一座小樓,馮翠嵐點著燈火,滿意地四顧。這座小樓,四面皆窗,不過由於天冷,所以窗門關得很嚴,四壁都有書櫥,向花園那邊的窗下,有一桌特長的書桌,大堪書畫。如此精致的書房,若在白天,尚可憑窗望見園景,益添雅趣,可見得此屋主人,胸有丘壑,必是飽學風雅之士。現成的紙和筆,以及合適的書房,激起了金恭友更為熱烈的創作慾,他一逕走到桌邊,展紙提筆,潤毫尋思。馮翠嵐悄然出去,片刻便又回轉。金恭友突然覺得身上一暖,原來她把一件皮袍,披在他身上,這正是他目下最需要之物,不禁十分感激。他已構思好,當即揮毫染畫,先是畫了一張水墨的半身像,面貌宛然,任何人都認得出是馮翠嵐。畫完之後,他把櫥中的顏料搬出來,一聲不響地準備。馮翠嵐細細把那肖像看了一陣,道:「好極了,只怕比我本人美得太多啦!」

  金恭友道:「不,絕不比你本人美。」

  馮翠嵐道:「這等流動嫵媚的眼波,以及那唇角一絲笑意,我就沒有啦!」

  金恭友道:「妳對自己的容貌,僅能攬鏡自照,如何看得到這許多細微之處?」

  他停歇一下,鄭重地道:「現在我打算畫一幅妳的全身像,但請妳萬萬不可見怪,因為我要畫的是妳沒有穿衣服的情景。」

  馮翠嵐正要反對,但金恭友已經拿起筆了,不禁想道:「原來我見怪與否,他都不管的。」

  金恭友完全沉迷在畫中,不但全神貫注,而且流露出熱烈、傾慕甚至纏綿的表情,令馮翠嵐十分感動。這幅畫只畫了一點點,馮翠嵐驀地一驚,因為她敏銳的感覺告訴她,有人正在窗上窺看他們。由於這間書房是在樓上,所以目下窗外窺看之下,必是身懷武功之士,定非本宅之人無疑。她隱隱感到外面還不止一個人,是以十分震動。但她仍然假裝不知,端坐如故,好像是等候金恭友隨時看她的面貌,以便畫入圖畫中一般。那幅水墨半身肖像,已經懸掛在櫥門上,因此之故,窗外之人,得以一目了然,看得出畫的是她。她緊張地等候破窗而入一剎那,但等了一陣,不但沒有動靜,反而聽到一陣極低微的語聲。其中一個人道:「這畫師真不錯呢!」

  另一個人道:「看來他們是夫妻吧?半夜起來作畫,這等雅興真不淺呢!」

  先前那人道:「走吧,那邊警訊已發出好一陣啦!」

  第二個人道:「唉!假如那肖像肯賣的話,兄弟願出一百兩購藏,真是美極了。」

  第一個人道:「算啦!等明兒再來此地找他們商量,目下馳援要緊,還有就是這個畫中的女子,長得如此美麗,若是買了此畫,提防會得單思病。」

  話聲自此便告寂然,馮翠嵐等了一陣,方敢認定那兩人已經走了。她起身走向窗戶,一面忖道:「聽他們的對話,可知必是正正經經的人,如果是黑道邪派人物,只要歡喜,還不是強奪了去,那裡肯破費大筆銀子商購呢?」

  念頭轉動之際,迅即從窗紙上一個破洞,窺望出去,但見外面杳無人跡,那兩人果然已經離開了。她暗暗好笑,又忖道:「假如他們明天向此宅主人,商量購畫之事,一定弄得主人莫名其妙。」

  金恭友仍然埋頭作畫,下筆忽快忽慢。她轉到後面,伸頭一看,只見紙上已出現了一個裸體女子,面容迫肖自己,身上各部份的線條,勻稱之極。馮翠嵐細細看了一會,突然發現這幅裸女畫,不但神情生動,媚艷無比,最要命的還是那種逼人的真實感。換句話說,畫中的她,所有的起伏的曲線,都宛如實體,令人生出可以捏摸的立體感覺。

  由於這一點,馮翠嵐禁不住聯想到自己曾經被他撫摸過乳房以及其他部份之事,她不覺面紅起來,忖道:「觀察力銳利之人一定能從這逼真的感覺中,瞧出我曾被他觸摸過這回事,因為他除了表現出對我的觀感,如溫柔、純潔、智慧等等特點之外,還極力表現了這種『觸摸』之感。」

  在理論上,表現性格氣質以至美醜等抽象的形象。固甚為艱深困難,但要表現一種屬於抽象而又是實在的感覺,例如「觸摸」,自然更為困難,要知觸摸是一個事實,但這種感覺卻無法看得見。因此,這是沒有法子直接表現出來的,只能以暗示襯托的手法表現。畫圖上隨著金恭友的畫筆塗染,更為清晰浮突。馮翠嵐極力使自己保持客觀的心情以觀賞,但覺那嫵媚嬌艷的容貌,那充滿暖滑的胴體,使人感到非常可愛,而且逼真到可以觸摸,卻沒有淫褻的意味。她突然如有所悟,忖道:「對了!這與我前在爹爹寶庫中所見的淫畫的不同之處,正是在於微妙的分別而已,但也許我身為女子,所以感覺略有不同。」

  金恭友擱下筆,長長透一口氣,道:「只差一點背景就行啦!」

  馮翠嵐立即提出心中的疑問,道:「你這幅畫,與一些名家的巧手畫的裸女秘戲圖,有何分別。」

  金恭友睜大雙眼,道:「不同!不同!只要是懂得審美之人第一眼看了,心中只覺得美,而不會生出淫褻之念。當然啦!若是長時細看,不免會涉及遐想,又或者碰上淫邪之人,也就不可與言『真美』的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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