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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言老伯的身子一震,如在夢中驚醒,回頭向阿烈道:「哎!真險,我差點被仙花的芳香和艷色所迷,以致埋首在花上。那樣一來,咱們都吸不成仙露了。」

  阿烈道:「我也很想貼近去深深嗅吸這陣芳香。可是我又牢牢記你的吩咐,所以不敢這樣做。」

  言老伯拍拍他的肩頭,道:「今日渡過這一關,全靠你了。」

  突然間在那濃洌得令人迷醉的芳香中,又有一股幽淡的芬芳之氣,透入這老小二人的鼻中。言老伯道:「阿烈,你嗅到了沒有?」

  阿烈道:「有,我的頭腦好像大大的清爽起來。」

  言老伯道:「那便是仙露的香氣了。」

  阿烈道:「那麼您老人家快點動手呀!」

  言老伯口銜銀管,小心向花朵伸去,那朵仙曇花業已盛放,比他的面部大得多。這等情形,使人不禁想起了在花朵上吮吸蜜露蜂蝶。他隨即站起身,拿下銀管,說道:「小友,你留心等候第二度泌出的花露,我只怕等不及了。」

  他馬上就張大嘴巴,打個大呵欠,走到牆角,取出一張席子,放好墊褥舖蓋,以免濕氣襲入體內。之後,他躺下去,又說道:「你吸吮過花露之後,可到這兒一同睏上一覺。等你醒來,包你感到已換了一個人。」

  阿烈道:「假如我支持得住,就回去睡覺,免得家裡的人憂疑找尋。」

  話聲方歇,但見言老伯已安詳地閉上雙眼,呼吸深而長,分明已墜入了沉酣睡鄉之中。他含笑搖搖頭,接著向花朵望去,但覺曇霞絢爛,使人心搖神醉,尤其是那陣香氣越來越發濃洌醉人。阿烈只等了一陣,便心旌搖搖,很想低頭去嗅嗅那花香。他正要這樣做,驀然記起了言老伯險險因此而失去花露之事,心中惕然驚凜,忖道:「真奇怪,這花好像故意誘人這樣做一般,幸而我牢記在心,不致於蹈前車之轍。但我仍須牢牢記在心頭不可。」

  他一點也不明白自己業已仗著那天賦過人的記憶力,渡過了這次難關,同時早先他也幫助過言老伯一次。要知像五色仙曇這等天材地寶,照例必有異獸靈物守護。獨獨這種五色仙曇,本身設有陷阱,使人獸都無法吮吸去它的仙露。這陷阱就是那陣濃洌異常的香氣,能令人獸不知不覺中貼在花上。此花一觸到血肉之軀,仙露立時消失。阿烈如若不是記憶力特強,當此之時,仍然記著不可碰觸這一點。早先言老伯就已經失去機會了。他小心等候著,陡然一陣幽香撲鼻,便知花露已經泌出。他口銜銀管,探入花中,此時這陣幽香,已把那陣濃例醉人的芬芳抵消了,所以不會像剛才那樣地渴想貼到花上嗅聞花香。

  在那花托內有少許汁液,他輕輕一吮,但覺一股清香之氣,經過他的口腔而直入丹田。這些花露的滋味,根本嘗不出來。但花內的汁液已不見影蹤了。阿烈伸直身子,剛把銀管取下,但見那朵巨大艷麗的仙曇花,已開始枯萎凋謝。這真是使人十分惋惜留戀的景象,如此美好芳香的花朵,竟然才開便謝,而又無計挽留。他充滿了惜別之情,定睛望著這朵仙曇花,不一會工夫,已經完全收合,並且還縮小了許多。

  他輕嘆一聲,舉頭向牆角望去,但見言老伯酣睡不動,頓時使他也感到大有倦意,眼皮漸漸沉重。他振作一下,迅即奔出房外,出得院外,還順手關上院門,這才匆匆往住所奔去。一奔入房中,他的眼皮已無法睜得開,連鞋子也不脫了,一跤跌倒在床上,便沉沉睡著。他回醒之時,已是紅日滿窗,坐起身來,得見自己衣鞋未脫,方始記起昨天的奇遇。敢情他已睡了一日一夜。他正要下床,忽然發覺身子崩得很緊,雙足也有點酸痛,心中極感奇怪,低頭細看,首先是發現了那雙鞋被雙腳頂撐得滿滿,顯然雙腳一夜之間,巨大了不少。同時身上衣服的情形也是這樣。阿烈微微一笑,忖道:「言老伯說這花露有脫胎換骨之功,我瞧別的倒還是其次,身體倒是立刻長大了很多,這真是很奇怪的事,說出來只怕旁人絕不相信。」

  心想之時,伸手去捏捏鞋子,那對鞋子應手而破,似是業已霉朽。他也不在意,索性把鞋子都脫下來。翻身落地,伸了一個懶腰。這個懶腰一伸,渾身骨節連珠爆響,清脆悅耳。不過其中夾雜著一種裂帛之聲,甚是古怪。阿烈伸完懶腰只覺渾身皆是氣力,精神之健旺,前所未有。心中大為歡喜,突然發覺全身衣褲破裂多處,便又化喜為驚,尋思其故。他很快就想出了其中道理,原來他這一日一夜之間,已經長大了許多,因此一伸懶腰,衣服都掙破了。因此他把窄短而又破裂的衣褲通通脫下,只剩下一條短褲,走到窗下,深深吸一口氣。躊躇滿志地往自己身上瞧看,只見筋骨精大,肌肉虯突,已經完全不似昨天那般骨瘦如柴了。他一伸手拿起茶壺,往口中便倒。喝個淋漓痛快。突然間,五指力量稍稍重了一些,乒乓一聲,茶壺已裂為無數碎片。現在阿烈才知道「力大無窮」之言實是不假,這個瓷質茶壺,豈是容易捏得破的?這一來反而使他大為緊張,小心翼翼地放下剩餘的碎瓷片,走回去開箱取出衣服。他開箱之時,動作很輕,免得又毀壞了東西。不過使他很失望的是衣箱中的衣物,完全不能穿著。阿烈不覺呆了,心想這些衣服都不能穿著,豈不是要赤身露體的見人?正在這時,一陣步聲傳來,卻是一名老僕。阿烈硬著頭皮,道:「阿福伯,我的衣服……」

  阿福伯一眼望見他,吃了一驚,插口道:「哎!你怎麼啦?目下雖然不算冷,但也不能光著身子……」

  阿烈苦笑道:「那些衣服都穿不下了。」

  阿福伯道:「哎!這才是我想說的話,你何以忽然長了許多?面色也變得這般紅潤?我活了幾十年,從來沒聽說過人可以長得這麼快的!」

  阿烈道:「我大睡了一場醒來就這樣了,恐怕是……恐怕是仙人的法術也未可知。」

  阿福伯一聽有理,頓時肅然起敬,道:「那一定是仙家妙術,不然那得如此,我這就去替你找一身衣服來。」

  此後一連三天,阿烈的身體都長大了不少,每天都須得去買衣服。他的飯量也大得出奇,每餐除了大魚大肉之外,還須填上大碗的饃饃,以及巨大的饅頭多個。光是這等食量,已足以使家中那些僕人們不再思疑,盡皆認定他是得到神仙的眷顧。三天之後,阿烈已經是高大結實的年輕小伙子,面色紅潤,相貌也有了顯著改變,非復是數日前那個皮黃骨瘦的小孩子了。在這三日當中,他整日被幾個僕人包圍,抽身不得,只溜到那涵香園一次,卻沒有見著言老伯。第四日他清早起來,在院中跳跑了一陣,但覺全身精力充彌,一跳可以竄起丈餘兩丈,身子簡直輕得像燕子一般。言老伯沒有像往日那樣出現,這使得他很納悶。

  回到房中,阿福伯得知他今日已停止了長大,適才放心地透口氣,出去去告訴別人。於是其他的家人便不來探視騷擾他了。阿烈獨自坐在房中,百無聊賴,目光掃過那隻木箱,突然間記起了夾層中的物事,頓時心中一動。他呆呆看了一陣,才起身走過去,打開衣箱,揭起底板,只見夾層中那黝黑鐵盒赫然入目。這個鐵盒連獨行大盜馮通,以及北邙三蛇這等人物,都打不開,何況是阿烈?所以他根本不存有打開之念。他蹲在箱邊,鐵盒放在箱內,反覆瞧看。這樣如果有人入來,他便可以塞在箱內,另外取出一些衣物以作掩飾。那個鐵盒很扁,如果裡面放得有冊籍,那也不會太厚,最多能放兩三本而已。阿烈倒沒有想到這些,只是好奇地反覆瞧看,果然通體找不到任何鑰匙洞,好像也沒有縫隙,竟不知如何下手才好。但當他斜著拿時,盒面上由於反光之故,仿佛現出一圈細紋。

  阿烈自然不知道這是因為目力奇佳,加上角度合適,才看得見這條細紋。如果不是因為脫胎換骨,目力大增,則縱然角度對準,但衣箱內光線很黯淡,也是無法看得見。他心中一動,回看無人,便把鐵盒拿出來,走到窗邊仔細驗看。鐵盒的正面相當光滑,所以角度對準了,便反映出一片烏亮。此時可以看見沿著盒也有一條細紋,生似可以抽出來的盒蓋一般。在抽拉這一頭,另外有一圈極小的圓形紋,假如是凹下去的小洞,便得以用尖銳之物抵住,抽開盒蓋。然而那只是一圈細紋,並不凹陷。阿烈摸了又摸,平滑異常,實是無可著力。因此之故,縱然有拔山扛鼎之勇,卻因無法使力,亦只有徒呼荷荷。他沉思了許久,突然想起言老伯提起過的開刀用具,好像有很小的刀鑽,不知能不能開啟此盆?此念一生,趕快擺弄好木箱,然後用布包住鐵盒,迅即出去。

  不一會,已悄悄走入那個房間。只見那盆五色仙曇已經失去影蹤,但在桌子上卻有一封信,還有一個小而扁的銀盒。信封上寫明「阿烈小友親啟」,阿烈趕快拆封,打開信箋。箋中只是寥寥數語,大意是言老伯他服食了花露後,肺中惡瘤已消失,性命可保。但他卻大澈大悟。決意棄家修道,不再踏入紅塵,桌上的銀盒,有仙曇花瓣兩片,功能辟毒。箋末又注明用法。阿烈呆了半晌,只見桌上開刀手術的用具箱尚在,但他已經沒有心情,自個兒坐有床上,呆呆尋思。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平靜下來,忖道:「言老伯已經出家修道,我想念他亦是徒勞無益,不如找件事做做,也可以打發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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