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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文開華道:「先母臨歿之時,有一事難以瞑目,所以我才會設計在江湖上闖下狠毒聲名,得以混入鐵柱宮。」

  趙岳道:「你以前跟我提及過,說是要查訪一位前輩下落,想必與伯母心事有關。」

  她點點頭,說道:「我要訪尋的正是我外祖父,他說過要跟武陽公拚個高下,所以我想查出他是不是已經死在武陽公手底。誰知不但查不出來,反而陷身宮中,無法離開。其後就發生三門四派來犯之事……」

  趙岳心中想起雲旗招數,因此不耐煩地擺手道:「這些我都曉得啦!」

  文開華本來有滿肚子的話,卻被他這句話堵住,心中泛湧起無限淒楚自傷之感,輕歎一聲,說道:「別的話慢慢再說,沒的耽誤了你用功……」

  趙岳提起雲旗,邁步奔到後園。他微微感覺出文開華神態有點異樣,可是他不願意多想,而不久他全副心神也就專注在武功之中。

  他一直煉到下午,這才回到屋裏去,忽然間感到有點不對,凝神一想,才曉得是文開華沒有像往常一樣來伺候他。他本就嫌她聒絮,因此她不來打擾自己正中下懷。

  到了翌日早晨,趙岳一覺醒來,提了雲旗到園子練了一會,返屋休息一陣,用過早點,斗然間覺得有點寂寞,當下走到後進找尋文開華。

  他們雖是同居一屋之內;但卻是分別設榻於前後進,各有婢僕。趙岳找遍了幾個房間,不但見不到文開華,連那名侍婢也沒有影子。

  這時候他才慌亂起來,走到她臥室中仔細查看,大致上沒有改變,只是她一向常用之物包括衣服都不見了。

  趙岳不禁獃了,坐在床上,瞪眼發怔。現在她已經離去,他才想起年餘以來種種瑣碎的事情,記起她種種鼓勵和溫柔的體貼。

  霎時間無限的空虛佔滿心頭,還有就是歉疚後悔的情緒。當她還在眼前之時,他時時設法避開她,可是,當她悄然離去了,卻驀然感到實在少她不得。

  他自然曉得文開華的萬縷柔情,以往就是怕被她的愛情捕捉住,但目下她不但悄然而去,甚且沒有留下片言隻字,可見得她何等傷心?何等絕望?

  床舖上散發出熟悉的香味,趙岳呆坐了好久好久,突然間倒在床上,埋首在衾枕中,無聲地流淚。

  一向隱藏在堅強外殼下面的軟弱,在沒有別人時抬起頭來。趙岳本來也和常人一樣,會哭會笑,只是他時時意識自己有一身武功,須得行俠仗義,鋤惡除奸,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不能被兒女私情影響了偉大的生涯。但事實上他除了這些以外,還有沒有其它的要求?就像平常的人一般?

  熱淚濕透了衾枕,但心中的迷惘哀傷仍然盤旋胸臆,若是文開華這時忽然出現,他一定肯跪在她的跟前,請她饒恕,而且求她和他像常人一般渡過此生。

  他失魂落魄地等候了幾天,文開華沒有一點消息,於是,他把雲旗拆卸下來,撿拾了一些衣物,打成包袱,隻身單騎離開濟南。

  這一趟重入江湖,毫無目的打算,不似往昔志高心雄以天下為己任。此時江湖上風平浪靜,開封鐵柱宮對各地黑道控制漸鬆,慢慢恢復從前的光景。

  這一日,他踏入費縣,時值中午,肚中甚感飢餓,當即在一家飯館門前落馬,飯館左側有塊空地,拴繫著七八匹馬。趙岳讓店伙牽了馬去,目光無意中掠過那一群馬,只見其中一匹驢子,混身雪白,不覺一怔,細細一一看,驢項下卻沒有那枚金鈴。

  他認得這匹白驢乃是武宮主坐騎,不過金鈴不在,大是奇怪。沉吟半晌,那店伙已繫馬回轉,當即問道:「這頭驢子好駿,只不知肯不肯出讓?」

  那店伙見他一表斯文,語氣謙和,大有好感,答道:「客官別提啦,這是惡人的坐騎,多瞧幾眼也算得罪了他……」他把聲音壓得更低,接著道:「你老進去就見到啦,坐在左邊大圓桌上四個大漢,其中一個大鬍子,胸口長滿黑毛的就是,姓彭名霸天,可別惹他,都是殺人放火的大盜。」

  趙岳拱拱手,說道:「多謝啦!」緩步走入店內,找個位子坐下,暗中瞧看,果然見到那個滿面虯髯的彭霸天,連同另外三人都長得甚是兇惡,帶著刀劍,此時雖非隆冬,但仍然甚冷。可是彭霸天卻敞開胸口,露出一片黑茸茸的胸毛。

  他們用江湖上的切口叫囂交談,都是一些強橫霸道之事,趙岳懶得多聽,但忽然間聽到另一個黑面大漢用切口說了幾句話,意思是說:「那個尼姑長得實在美貌,若是得手,彭霸天這一號人物便算在江湖上絕跡!」彭霸天不覺一愣,問道:「這話是甚麼意思?」

  黑面漢子說道:「你日日抱住她,那有閒工夫走開?」說罷四人都哈哈大笑。

  趙岳初時心中動了一下,繼而想到這一幫人必是鐵柱宮手下,實在惹不得,頓時俠氣全消,連乾數盃。

  彭霸天等四人鬧了一陣便吃喝完離開,趙岳獨自猛飲悶酒。過得一陣,打尖客人都先後散去,只賸下他一人,那店伙見他醉眼迷離,便走過來說道:「客官若是還要趕路,這酒最好少喝啦!」

  趙岳竟不爭論,低頭吃麵,忽見桌子上一道刀痕甚深,便問道:「這是彭霸天他們斫的?」店伙道:「正是,那一天只差一點沒有鬧出人命!唉,這一幫人如此強橫霸道,也沒人管。小的剛才聽他們上馬時說晚上在臨沂要好好喝一場,不知誰家倒霉……」

  趙岳任得他囉嗦,出得店後,酒意上湧,在馬背搖搖晃晃。但終究是一身上乘的人,怎樣也摔不落馬。走了個把時辰,漸漸清醒,瞧瞧道路。竟是走向東南方,那臨沂就在東南這一面。

  黃昏時分,他驅馬走入臨沂城內,到了大街上,下來牽馬步行,心中卻暗暗發怔。他不知道為何會到臨沂來,即使是為了彭霸天等四人,但此地人生路不熟,卻到何處找尋他們?

  在街上轉了一轉,便把馬匹行李放在客店中,自個兒出來,左彎右轉走向一條僻靜的街道。剛到轉角之處,忽聽雜沓步聲和談話之聲,趙岳聽出竟是彭霸天他們口音,心頭一震,迅快躲入一條巷子中。等到他們走過了,才轉過街角,抬眼瞧去,只見以前武陽公買下的那幢屋子,門上顏色已經改動,上面有個橫匾,心中不禁一震,舉步走近去,只見匾上寫著的是「日覺庵」三個大字。

  這時但覺心情紊亂之極,身子靠在對面的牆壁上,閉目尋思道:「此地乃是武陽公買下,似是要給武宮主居住抄寫經典之用,幾時改為庵院?莫非是她已經出家為尼?這也不足為奇,那一日武陽公說得明明白白,令她抄完之後便即削髮出家!問題只在那彭霸天等四人圖謀的尼姑可是此庵中人?會不會是她?抑或這批人受她指揮作惡?」

  沉思中忽被門聲驚動,睜眼一看,只見庵中出來一個中年尼姑,甚是瘦削枯槁,卻有一股沉靜和善之氣。他念頭一轉,走過去攔住她,拱手道:「在下冒昧得很,想請問師傅幾句話。」

  中年尼姑訝然點頭,趙岳問道:「這日覺庵中有多少人?」她緩緩答道:「三個,貧尼和師妹還有一個香火婆……」趙岳道:「令師妹俗家姓甚麼?」她雙眉輕輕一皺,說道:「既入空門,便斷俗緣,施主何須多問?」

  趙岳咬咬牙,說道:「她可是姓武?」中年尼姑緩緩道:「不是,她姓許,法名今悟,施主找錯人啦!」

  趙岳呆了半晌,拱手道:「承教了!」回身茫然走去,不一會回到鬧市中。忽見四騎行過,最後一騎掉下一件物事,正在腳前,當下拾起大聲叫喊,那四騎回轉頭來,都是年少英俊之士,個個眼神充足,顯然都煉過武功。

  趙岳把手中的小包還給他們,彼此多謝謙禮一番,各自分手。趙岳思潮中斷,在街上躑躅一會,斗然昇起一個念頭:彭霸天等定是在吃喝著!便向人詢出本城最大最著名的館子,一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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