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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文開華嬌柔的聲音答道:「趙兄一萬個放心,此藥我已用過數百回,沒有一個人事後救不活的……」說到這裏,斗地面色一變,又道:「但孫老爹年紀老大,已是油枯燈盡光景,莫要當真救他不活……」

  兩人都急起來,連忙動手掘墳。這一次落葬時早有預謀,是以他們是撥開兩尺泥土,便露出一塊木板,揭開木板,就見到棺木。

  在棺木兩端留有繩索,兩人各執一頭,拉起棺木,趙岳一手揭棺,一手點燃火摺,文開華放了一粒丹藥在老人口中。

  過了片刻,那老人毫無動靜。趙岳歎了一聲,吹熄火摺。黑暗中只聽文開華走來走去,顯然她心中極是不安。趙岳說道:「文姑娘也不必過於自責,這事出乎意料之外,實是天意!」

  文開華已瞧見黑暗絕望的將來,因此失魂落魄地走來走去,一不小心腳下絆著石頭,向側傾跌。趙岳聽到風聲,舒臂一抱,把她抱個結實。他身上的男人氣味以及壯健的筋肉發散出強烈的力量,文開華心中搖搖蕩蕩,忘卻一切。

  趙岳見她軟綿綿的,又沒聲沒息,驚道:「文姑娘,文姑娘……」文開華低低唔了一聲,趙岳體內頓時昇起一股熊熊烈火,雙臂抱得更緊。

  正在不可開交之時,棺中傳來微弱的呻吟聲,趙文二人聽覺比常人靈敏得多,驀地分開。

  趙岳喜道:「天啊,孫老先生活轉來啦……」文開華道:「謝天謝地,快點扶他入祠。」心中卻惘惘然若有所失一般。

  不久,墳已填好,三人都藏在祠中。孫老爹第一句話便問起敵方動靜,文開華把有人揭棺查看之事說出,又道:「這人就是名列四奇之一的玉軸書生房仲,他的報告武陽公不能不信。」

  孫老爹這才大感放心,事實上這一番佈置計謀,所發生的影響及後果,是文開華的臆測判斷,到底能不能收效,誰也不曉得。而孫老爹他們也是在無可奈何中不得不強迫自己相信她的臆斷。

  當下三人就在這座荒廢神祠中暫時容身。此祠雖小,卻也分作前後兩進。孫老爹住在後進,文開華則一直在前一進日夕把哨瞭望,防備有人來此。

  趙岳每日都在後一進專注地聽孫老爹講解他獨門「雲旗」的招數,到了晚上,才敢到祠外空地上演煉招式,休息之時則在外一進。

  初時倒也相安無事,每隔數日,鄭捷便借上墳之名,帶來他們三人所需的糧食甚至衣著日用等物。

  如此過了一個月左右,趙岳最先感到苦惱。原來一則是孫子瀟的獨門武功已煉到精微深奧之境,除了內功上須得改變路子,以便吐勁發力時能夠適合之外,在雲旗招數方面,也令他十分困擾。要知他雖是悟性絕高,身兼數家之長,可是這一路「雲旗十八展」不論攻守變化都與他煉過的任何武功不同,其中的精微奧妙真有學之不盡之感。只因這面雲旗本身便兼含「長短軟硬輕重剛柔」八種特點,特點越多,施展起來就越發困難不過。否則以武陽公一世之雄,宗師之才,焉能歷數十年之久還是想不出「雲旗」奧秘?

  除了武功上的苦惱,還有情感的波瀾使他十分不安。原來他和文開華每晚共宿外面的一進。起先各睡各的,互不干擾,但前幾日的晚上,文開華忽然滾入他的懷中,低聲跟他說話。

  趙岳體念她日夕寂寞,無人共語的苦處,所以全心全力安慰她,跟她談談說說。數宵過後,他就覺得不大對勁,只緣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又是長得那般嬌美黠慧,每日操作家務,妥貼之極,種種好處,自是深印趙岳心中。因之同衾共枕之際,肌膚相貼,不免頗涉遐想。

  趙岳煉的只是內家功夫,不像空門中人那般以種種法門摒棄色慾,是以佳人在抱之際,難禁心猿意馬。若是平常時候,縱然發生關係,也沒有甚麼。但目下他全力投入學藝一事之上,尚嫌未足,焉能耗損精力,增加思想?

  因此他越來越感困惱痛苦,每日苦煉雲旗,進度極慢,晚上則還須以極堅強意志抵抗女色誘惑。

  又是半個月下來,趙岳奮銳之氣已失,人也瘦了許多,一天昏暮之際,他和孫老爹緩緩走到祠外一塊平坦曠地之上,演煉雲旗招式。那「雲旗十八展」從頭至尾的招式及變化他都牢記心中,但這時還在苦煉第五招,反覆練習,幾處錯誤總是難以改正,還有吐勁發力也屢屢有失。

  孫老爹長嘆一聲,著他停手,說道:「你心中雜念太多,因此精氣神三者不能合而為一。本門武功自成一家,自古以來,總是不能發揚光大,便因過於艱深奇奧,傳人難得。你目下雖是未能盡傳其妙,可是已經不容易了。」

  趙岳大感慚愧,低頭不語,孫老爹又道:「老朽自知壽元有限,恐怕最近數日之內便要離開人世,昨宵輾轉忖思,斗然間大徹大悟,塵寰中的恩恩怨怨,已不再放在心上。」

  趙岳早就知道他活不了幾日,因此也不驚訝,只是難過得嘆息一聲。孫老爹沉吟片刻,說道:「老朽勸你也是把恩怨忘去的好,武陽公縱是橫行不已,無人能制。但他終歸也得老死!你可帶了文姑娘找一處地方隱姓埋名,共渡此生,你看這法子可使得?」

  趙岳腦海中忽然泛起單雲仙和武宮主的面容倩影,心中情緒縈迴起伏,暗自想道:「她們兩人何嘗不是對我十分有情,但我既是擔起對付武陽公重任,豈能為了兒女私情,捨天下而不顧?」

  他沒有把心事說出,翌日他顯然變得專注得多,用心領略內功奧妙以及雲旗十八展的種種變化,牢牢記住。一連三晚,他都是通宵打坐,不再與文開華同衾共枕。

  第四日昏暮之時,他和孫老爹到祠外演煉招數,此舉已中輟了三夜,孫老爹甚感訝異,故此雖是感到身體有點不妥,也不說出來。

  趙岳手執雲旗,神態極是威武豪壯。孫老爹不由得喝聲采!說道:「對啦,須得有此氣概威勢,才能施展此旗!」趙岳隨即出手演煉,那支雲旗在夜風中獵獵有聲,只見旗影縱橫,勁風四射,每一招都得心應手,不差毫釐。

  孫老爹大喜過望,連連鼓掌。待得趙岳旗影一收,這位老人突然倒下,寂然不動。

  趙岳跪在屍體旁邊,默默誌哀。他曉得孫老爹一直倔強不死,便因絕藝未傳,心願難了。這刻見他已有成就,心力一懈,登時亡故。這一夜他和文開華兩人把墳內的空棺取出,一代高手終於長埋此地。

  翌日鄭捷來到,得悉此事,便到墳上哭拜祭奠,趙文兩人拜別孤墳,離開此地,重新踏入江湖之內。

  這時武林中只有武當派得知趙岳未死,其餘各派以至武陽公都認為趙岳死了多時。那武陽公自從經過趙岳第二次闖宮激戰之後,得知武當派近年崛起的青嵐道人及少林老一輩高手雲和大師不易對付,氣焰稍挫。再者他忙於陪伴女兒單雲仙以及訪尋玉環仙子的下落,所以也沒有時間消滅少林武當兩派的敵手。

  鐵柱宮已遷到開封府地面,坐落於南面離城七八里之外,建築宏偉,氣象萬千。武陽公雖是不再致力發展勢力。但他手下能手甚多,威震天下,仍然被天下黑道奉為盟主,每日都有各方專使繳呈金銀,宛如各地屬國遣使朝貢一般。

  三門四派以及武林正派各家都比以前消沉得多,江湖上等閒無人生事,風平浪靜。

  趙岳和文開華離開之後,便北上濟南,隱居了一段日子。他專心致意修習武功,每日連話也難得跟文開華說上幾句,更別說和她親熱了。而且他的脾氣變得十分暴躁易怒,到後來文開華往往要挨罵。文開華卻是越發的愛他,一切逆來順受。她了解趙岳一方面為了那雲旗十八展再也無法施展到得心應手的地步,一方面為了困屈一地,不能行俠江湖。所以脾氣難以抑制。

  她暗暗觀察好久,知道趙岳所以時時避開自己,必是因為心中存有單雲仙的影子之故,再者他天生酷嗜武功,這卻是無法改變的。

  經過慎重考慮之後,這一日她拉住正要到後面園子煉武的趙岳,說道:「你可還記得我當年混入鐵柱宮中,成為內四堂堂主之事麼?」

  這話題久已擱下不提,趙岳不禁一愣,答道:「我怎會記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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