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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單雲仙搶著道:「他怕你想到反正活不了幾日,反而將一夢大師救活,教他平白多死一次,你便可能會恨他多此一舉。」

  黃面小廝眼中露出妒光,道:「姑娘真是聰明絕頂,料事如神。」口氣甚是冰冷,分明並非真心想讚譽她。

  趙岳搖頭道:「不會,不會,一夢大師能夠多活幾日,也是好的!他乃是英雄人物,就算再死十次也不難過害怕!」

  他對那老頭陀如此推許,大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只有單雲仙曾經眼見他們併肩抗拒巨蛛,豪情激越,默契於心的情景,所以毫不奇怪。

  他這麼說了,黃面小廝當即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打開盒蓋。只見內裏盛著一隻顏色朱紅,大約如拳的雄雞,似玉非玉,不知到底是甚麼質料,雕工精美異常,栩栩如生。

  他取出這隻雄雞,將雞口按在一夢頭陀面上綠痕之處,片刻間綠氣盡消,出現本來肉色。接著又將雞口移到側近的傷口上,如此施為,不久工夫就將一夢頭陀面上三分之一的傷痕綠氣吸清。這時那隻通體赤紅色的雄雞前半截已經變成碧綠之色朱碧相映,更是好看。

  黃面小廝另一掌按在雄雞屁股上,閉起雙目,眨眼間頭上白氣濛濛騰蒸而起。趙岳瞠目觀看,心想這個小廝不知是何來歷身份,竟然練成如此深厚超世的內功?

  片刻工夫,那隻火紅色的雄雞口中冒起一絲綠氣,裊裊昇起,散入空際。趙岳暗想這一絲綠氣定是劇毒難當,本要後退。但回心念及人家施術搭救一夢大師,損耗真元功力不說,也須得吸入綠氣。若是有毒的話,好歹也須陪他中毒,便打消退開之想。

  綠烟一直不絕如縷地從雞口中冒出來,雞身上的碧綠之色漸漸消褪,由濃而淡,由淡而無。

  黃面小廝這時才舒一口氣,舉袖抹去額上汗珠,道:「這隻毒蛛之毒竟是我生平僅見,只怕老師父回醒之後,仍然四肢癱瘓,口乾難言呢!」

  趙岳想起一夢頭陀懂得解毒療傷法門,只要回復神智,能夠運功就可以完全恢復,連忙接口道:「不妨事,只要能夠回醒就感激不盡了!」

  那黃面小廝不再多言,運氣調息一會,又用手中雄雞去吸一夢頭陀面上的傷毒,等到雞身一半變綠之時,又運上乘內功迫出毒氣。

  這一回竣事之後,黃面小廝現出萎頓倦乏的神情,但毫不遲疑,又如法施為。當下將一夢頭陀面上所有的傷口蛛毒完全吸消,緩緩退開一邊,也不運功驅除雞身所吸的蛛毒,收藏起來,逕自趺坐用功。

  活室中不久已經完全黑暗,趙岳手指輕輕按在一夢頭陀眼簾上,直到發覺他眼珠轉動,便扶他坐起,靠著牆壁,在他耳邊輕輕說出經過,便不再擾他運功。

  翌日中午時分,那黃面小廝才功行圓滿,兩眼回復了奕奕神采。趙岳向他再三道謝,心中卻不免暗暗訝異此人內功委實精純深厚,雖是耗去大量的元氣真力,卻能在一夜之間就恢復了大半。

  這時滕圭身邊放著的木枝已經所賸無幾,他已經盡量樽節,毒蛛一退,就弄熄火頭。毒蛛一動,就重新點燃。

  單雲仙一直躲在趙岳身後,她並不怕那黃面小廝或文開華會傷害她,而是害怕他們銳利的有刺的眼光。她猜不出他們兩人的眼光為何如此令人可怕,那黃面小廝的且不說他,只是那文開華本來對她很好的,這刻卻似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趙岳低聲問道:「二妹,你看那木枝還能使用多久?」

  單雲仙迅速答道:「最多支持到明日上午就通通用完啦!」

  趙岳沉重地輕喟一聲,道:「還差一日,一夢大師始能恢復功力,唉,即使有路逃生,這三日之內也不能碰觸他的身體,以致驚動了他老人家而功敗垂成,這怎生是好?」

  單雲仙寧可和他閒聊扯搭,以免老是被文開華和黃面小廝的目光刺得渾身不安。當下道:「待妹子想一想,或許有法子補救!」過了一會,她道:「只有一個法子,但怕不切實際!」

  趙岳道:「快說來聽聽!」

  她道:「一夢大師正在運行的拔毒療傷奇功你早就曉得了!依道理來想,你應該可以想出插手之法,以精純的內力助他暫行封閉各處要穴,這樣你就可以碰觸移動他的身體了!」

  趙岳面露喜色,道:「二妹真是女諸葛,聰明絕世,這法子我竟沒有想到,真是慚愧的很!」當下默默凝思,他原是武林高手,目下功力強絕,只要想出法門訣竅就行,毋須考慮功力不足的問題。這武學道理,脈絡原是相通的,趙岳尋思不久,心中就有了答案。

  驀地發覺一個難題,那就是若要插手助一夢頭陀封閉要穴的話,必須時間充裕,不能臨時下手。可是若是門戶忽然開放,外有強敵,內有毒蛛,必須立刻衝逃,那裏有餘暇為一夢頭陀施術行法?怪不得單雲仙當時說是不切實際,果然沒有甚麼用處。

  單雲仙察貌鑒色,已知一切,卻不再說此事,無話找話道:「小妹被困秘府多日,久已不見外面風光,頗為思念。大哥曾經到過山巔,能不能描述上面的景緻與我聽聽,藉以聊慰渴望之情?」

  趙岳心中泛起一陣憐愛之意,道:「這有何不可?」當下將山巔上面詳細情形說出來,至於被白霞道人奸計所騙之事,早就說過,不必再提。單雲仙聽到山巔上那口巨鐘的鐘架微見傾斜,大感興趣,詳細追問一遍,然後陷入沉思之中。

  他們兩人喁喁細談,神情親密。那黃面小廝和文開華都不住地瞪視他們,目光中充滿了說不出的妒恨。趙單二人卻不看他們一眼,這一來使得他們更加忿恨。

  漫漫長夜來臨,活室內人數雖然不少,但寂然無聲,單雲仙似是想得疲倦,偎在趙岳身上沉沉睡熟。

  那上通山巔的圓洞中終於透下一絲曙光,滕圭熬了兩晝夜,分秒不敢鬆懈,饒他乃是武林高手,功力深厚,這會子也覺得支持不住,眼皮沉重,偶爾合上雙眼,身體前仰後合。

  曙色漸明,忽然間一聲慘叫,將室內所有的人都驚醒,各各睜開眼看時,只見那毒蛛已經蹲伏在石門當中,兩爪勾抓起北邙幽靈滕圭的身軀,送到口中。

  趙岳目睹這等可怖的情景,不但不畏縮,反而怒火衝冠,推開單雲仙疾縱上去,掄起沉沙古劍,「砰」一聲斫在巨蛛另一隻長爪之上。

  那巨蛛雖然現出疼痛之狀,長爪顫搖,但另兩爪卻不停止動作。眨眼間已將滕圭的頭部送入口內,「喀嚓」一響,血光噴濺如雨,原來一顆頭顱已經和身軀分了家,趙岳大喝道:「孽畜敢爾!」揮劍斫去,勢凶力猛。

  那沉沙古劍雖是長大沉重,但妙就妙在劍發之際不帶一絲風聲,要等到擊中敵人之時那陣嘯風破空之聲才突然響起。而那時節趙岳如若第一劍落空,已經發出第二招,敵人若是全仗聽風辨位的話,非立時挫敗不可。

  他這第二劍猛斫巨蛛頭面,側身搶入。這時風色激響,卻是第一劍的劈風之聲。那巨蛛雙目已瞎,全憑聽聲及劍上勁風以辨察敵人來勢。這時另一隻利爪「唿」地彈出,卻彈個空,趙岳的沉沙古劍已自結結實實斫在牠巨口下面部份,「砰」的一響,綠光微冒,將他的沉沙古劍彈震回去。

  趙岳空自功力通神,但情急過甚,再者此劍與尋常長劍大不相同,倉卒間竟化解不了震回來的力道,身形不禁被古劍蕩回之勢扯得蹬蹬蹬連退四五步。卻看那鬼火毒蛛這刻也迅快地退到石橋末端,憑險拒敵。

  趙岳握穩了沉沙古劍之後,眼看那巨蛛又將滕圭屍身送入口中,心頭湧上一陣作嘔之感,渾身熱血也被這種慘酷可怖的景象激得奔騰迸湧,虎目圓睜,威光四射,正待上前與巨蛛一拚。忽聽單雲仙急急叫道:「大哥快回來,我教你誅除巨蛛之計!」

  這句話比甚麼都有效力,趙岳立即縱到她身邊,道:「二妹何以教我?」

  單雲仙道:「你附耳過來。」趙岳劍眉輕輕皺了一下,心想這等話還怕別人聽去不成?但也不暇多說,俯到她嘴邊,單雲仙伸出雙手摟住他的脖子,細聲道:「小妹已經想出逃出此地之法……」

  趙岳一聽她話不對題,正待追問殺蛛之法,單雲仙纖纖十指在他脖子上面頰上輕柔撫摸,道:「大哥別心急生氣,小妹實無殺蛛之法,但如果不這樣說,你一定不肯回來。小妹縱然想出逃生之計,也是枉然!」

  趙岳聽她說時,心中勃然而怒,但她手指輕柔的動作卻令他一時發作不出。只聽單雲仙又道:「我怕你耽誤了時機,害了一夢大師性命。現下正好趁巨蛛驚退時,你快點下手替一夢大師封閉要穴,暫時停止體內真氣運轉,才可以把他一同救出去!」

  這幾句話可就深深打動趙岳之心,當下頷首道:「好,但怎生逃得出此地?」

  單雲仙放開手,道:「那個不用你管,你快點動手!」

  趙岳不敢怠慢,盤膝坐在一夢頭陀對面,運功調氣,然後用玄功將話聲化為一道細線送入一夢頭陀耳中,道:「晚輩這就要以本身功力助大師封閉要穴,以便逃出此間……」當下將如何下手之法告知一夢頭陀,便伸出右手,併指如戟,輕輕點在他胸口「璇璣穴」上,一股精純內力從指頭透傳入一夢頭陀體內。

  這邊廂單雲仙走到文開華和黃面小廝身邊,只見他們二人都面向石壁,不敢瞧看那毒蛛吃人時的殘酷可怖景象。她微微一笑,道:「兩位膽子何小,就像女孩子一般?」那兩人聽了這話,身軀一震,竟齊齊轉頭看她。

  單雲仙又道:「來,來,我們趕緊設法離開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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