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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總而言之,有明一代幾乎都有物價騰貴,民生疾苦,這與官吏俸祿太薄,以致養成了貪污的風氣,大有關係。

  因為官吏貪污,豪猾者便得以匿報田賦以漏稅,國用為之空乏,國勢也漸漸積弱,民間亦轉見貧困。這些都是互相影響,越來越甚。

  再說金銀礦冶方面,我國自漢代以後,對於金銀銅鐵鉛汞等礦產,已漸歸官營,不許私人獨擅其利。而在秦漢以前,則悉聽民間自採,政府不加管制。歷史上記載著蜀的卓氏,宛的孔氏,山東的鄭程等,都是以冶鐵致富的。

  漢代以後,縱有私人開採,但政府亦課以重稅。同時由於採礦方法不佳,開採礦產,不易獲利,故此莫說民間,連歷代政府,也沒有興趣。

  明太祖時,近臣請在山東開銀場,但太祖說銀場之弊,正是在於對官府利益甚多,對人民損害甚大,所以不准。其後又有請求開陝州銀礦的,太祖道:「土地所產的銀礦,有採盡的時候。但每年所定之銀課額,官府永久徵收不停。所以這些認為採銀有收益的大臣,都是戕民之賊。」

  原來那時候開礦方法太差,勘探礦脈的學問,亦很粗淺。所以每逢開礦,主其事的人隨處發掘,往往傷及人民的屋宇和耕地。政府未見其利,人民先受其害。

  只是人口日繁,五金的確需要日漸增加,所以政府還是不能不試行開礦。但成績都極差,例如成化中,開湖廣金場,計有武陵等十二個縣內,開了廿一個金場。所役的民夫達五十五萬,死者無算。結果所採得黃金,一共只有五十三兩。

  由此可見得天下使用的貨幣,只用金、銀和銅錢,實在不夠用,所以自宋代就發行紙幣了。

  徐少龍和閻炎所談的銀根問題,便是由於這種種情形,方會發生。以南京之大,居然三十萬兩銀子,就足以影響整個市面。如在平時,閻炎不必考慮此舉所生的影響。但這一下須得避免官方注意,所以感到傷腦筋。

  他考慮了一陣,向徐少龍道:「若是海陵幫定要現款,屬下只好去借了。」

  徐少龍驚訝地望著他,心想道:「此人口氣之大,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就算是富甲一省的大財主,家裏亦不會擺著二三十萬兩銀子啊!」當下問道:「你到哪兒去借?」

  閻炎道:「屬下去向金川的雷布土司借用。」

  徐少龍更感疑惑,問道:「你說的是打箭爐雷布土司麼?」

  閻炎道:「正是如此。」

  徐少龍笑道:「假如可以曠日持久,咱們從總壇內及各旗收集運來,也比你向金川方面借用的快。」

  閻炎道:「不,他們眼下就在金陵。」

  徐少龍腦筋一轉,已想到江邊所見的四艘巨舶。當時他與陰陽谷的秦三錯站在碼頭上,原本是等著代秦三錯到一艘大船上,晉見他的師姑左霧仙。無意中見到四艘巨舶靠岸,當時有許多公門高手,雲集碼頭上。

  徐少龍本以為公門之人,乃是準備對付這四艘神秘巨舶,誰知後來聽清涼上人說,官家竟然是保護這四舟,同時證以舶上之人,大搖大擺的在綢緞莊購買綾羅布匹等,可見得他們不是什麼叛逆或大盜。

  現下閻炎一提到金川雷布土司,徐少龍不由得就想到這四艘巨舶了。

  他點點頭,道:「打箭爐盛產上佳金砂,如果雷布土司在此,也許帶得有這麼多的金子,可以折為銀兩。但以一兩黃金折銀四兩計算,你須得向他借用五萬兩黃金以上。」

  閻炎道:「他們如果答應,此數不成問題。」

  徐少龍搖搖頭,道:「五萬兩黃金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們雖然擁有無可計算的金子,但數千斤黃金那麼重,豈有帶在身邊的?」

  閻炎道:「據屬下所知,他們前幾天以四艘巨舶,運來一萬餘斤黃金之多,我們販賣部與他們有過來往,並且曉得他們不少陰謀秘密,所以他們大概不敢不借。如果論交情不行,咱們就用威脅手段。」

  徐少龍越聽越有興趣,表面上自然不露出來,道:「你拿到什麼把柄,竟可以威脅他們?」

  閻炎道:「他們把黃金換一部份鐵,一部份茶,這些物質,不是自用,而是轉運到西北給蕃蠻諸部……」

  徐少龍心下瞭然,但他已感覺到對方業已對他的博通時務,深明天下大勢而生出某種程度的驚奇,所以他不能不藏歛鋒芒。

  要知那時候交通不便,中土及邊地之間,情況相當隔膜。休說一般之人,即使是當朝大臣,亦有很多根本不明白邊疆情況的。至於整個國家的經濟,物資的裕缺,全無所知之人,更比比皆是。

  徐少龍瞧著閻炎道:「金川雷布土司,以金砂換去鐵和茶之舉,聽起來也沒有什麼不妥。但他們把這些物資,轉運西北邊地,這就使人莫名其妙了,難道此舉有大利可圖麼?」

  閻炎道:「是不是有大利可圖,屬下不知道。但根據咱們的情報,雷布土司心懷大志,暗中與西北諸部以及沿海的倭寇等,都訂有密約,關於密約的內容,外人實是無法得知。而屬下從他們的種種行動上看,換鐵及茶之舉,必是在密約中的重要事項。」

  徐少龍道:「番人為何要這兩種物質呢?鐵可以製造軍器,所以還不奇怪。但茶葉有什麼打緊?咱們也不見得天天要喝茶才過得日子啊!」

  ▼第六十三章 心服口服

  閻炎笑一笑,道:「這就是番人與咱們不同之處了。據說他們日食乳酪,故此嗜茶如命,沒有別的都行,沒有茶葉,那是一天都過不了。」

  徐少龍道:「若是別物,或者還有點困難。但茶葉各省均有盛產,邊地縱然不長此物,亦不難購得。」

  閻炎道:「在中原及東南沿海之人,自然不曉得朝廷有所謂『以茶易馬』之法,便是用茶葉換羌戎之馬。」

  徐少龍道:「雖有此法,但例如鹽法,咱們還不是照樣走私麼?」

  閻炎道:「鹽與茶都是官家專賣,正因為鹽法敗壞,所以才有走私圖利之情形發生。據屬下所知,鹽法本來制度周密,不但於官家有無窮稅收之利,同時於不產鹽地區的老百姓,亦得以日用充裕,價格合理,本是良法美意。」

  徐少龍道:「後來為何變成現在這等情況?」

  閻炎道:「這話須從頭說起了,天下之鹽,大抵分為海鹽、解鹽、井鹽三類。本朝太祖立鹽法,置局設官,把鹽配與商人販賣,抽稅額是二十分之一,把這鹽收入充作軍餉。後來在各產地次第設官,漸漸變成如今這許多的鹽場的情形……」

  他停歇一下,又道:「正如鈞座所知,鹽法對犯者懲處極嚴,例如規定鹽場灶丁夾帶私鹽出場及貨賣的話,處以絞刑。百夫長知情縱容,通同貨賣者立絞。守禦官如查獲私鹽犯人,立可處以絞刑,私鹽犯有軍器者處斬首,偽造鹽引者處絞刑死,諸人買食私鹽者,只比私販賣者罪減一等……」

  徐少龍道:「這些法例我都曉得,你特地指出來,只不知有何用意?」

  閻炎道:「屬下意思是官家雖是定下如此嚴厲法條,但目下仍然私鹽遍天下,可見得嚴刑峻法,未必可恃。最重要的還是在官府本身,必須有效的執行配鹽銷售之法。目下的情形是官府既不許人民造鹽食賣,但商人所獲的配額,全是空頭。他們拿著鹽引向鹽場提貨,不知要等幾年才提得到。等提到鹽時,一定是所指定銷售的地區,供過於求……」

  徐少龍道:「每次都那麼巧?那麼商人豈不是虧死了?」

  閻炎道:「當然啦!凡是賺錢的事,都被那些太監,或是在皇帝左右的嬖臣,請旨賜給鹽引。商人的鹽引皆是指定鹽場,不許踰越。但皇上賜給的鹽引,卻可以越場補足,而且是即提即付,所以商人們須得等上數年才提到貨,而那些得到特旨的,予取予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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