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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午時過後,每隔兩個時辰,便有一人入替,到蒙面人出來之時,已是半夜子時。蒙面人顯得甚為疲乏,走出外間,便在準備好的床上躺下。

  這時外間只有杜筠一個人,她道:「蒙面兄覺得很吃力麼?」蒙面人點點頭,杜筠又道:「你歇過來之後,假如聽到外面有什麼可疑的動靜,務請你出來照顧,耿兄和蒲兄都在外面嚴密戒備。」

  蒙面人點點頭,默然閉目休息。杜筠暗暗詭笑一下,便出去了。蒙面人歇息了一陣,已覺恢復大半,正想睡上個把時辰,突然間想起一事,大大一驚,兩眼怎樣也閉不攏。原來他忽然想到自己功力深湛,煉藥之舉雖是極耗元氣,但只有短短六個時辰,按理說不該覺得如此之疲倦。唯一的解釋便是突然間功力減退,一如常人因衰老而使體力減弱。可是他自知這些年來一身功夫日有進境,怎會忽然間有此可怕的現象?

  他想來想去,總想不出一點道理。不知不覺已過了兩個時辰,突然又發覺耿青、蒲堅兩人都未回來,不禁又大為驚訝。

  這時內間裏傳來喘氣之聲,蒙面人不須過去掀簾觀看,已知這喘氣必是六個時辰前最先進去替換鐵騎大將蒲堅的江南孤客呂東青。那呂東青功力遜於蒙面人甚多,而蒙面人於支持了六個時辰以後,尚且感到這等疲倦,呂東青的情形更是不問可知。

  蒙面人暗想這次煉藥的過程中如若火候不夠,則功敗垂成,萬萬大意不得,便不假思索,迅速走入內間,把江南孤客呂東青替換下來。

  內間中圍著巨鼎而坐的三人神情間都顯出疲乏,只有端坐巨鼎腹下的鬼醫向公度,雖然時間最長,可是反而一點都不顯出疲累之容。

  江南孤客呂東青抱了六個時辰的鼎腳,元氣大耗。出到外間,喘氣不已。突然間聽到外面如像有人躡足走動之聲。他傾聽了一下,因一則太以疲乏,二則又沒有受杜筠之托,幫忙戒備,所以懶得理會。若然蒙面人尚未入替的話,這刻一定縱出去查看。

  過了一陣,一個人疾縱入來,正是妙手巧匠耿青。他一臉緊張之色,也不管呂東青正在調元運氣,伸手拉他一把,道:「呂兄可見到杜姑娘麼?」

  呂東青見他神情不對,忙道:「沒有,可是發生意外之事?」耿青道:「正是這樣,蒲堅兄當真還未回返,對麼?」呂東青又點點頭,耿青不等他追問,已接著道:「真糟透了,四個時辰以前兄弟由香如海兄換下來,出到外間,已不見蒲兄蹤跡。杜姑娘匆匆進來告訴兄弟說,蒲兄剛剛因瞧見一個人,形跡可疑,雖在光天化日之下,仍然施展輕功,超屋越戶。看那廝的樣子好像來偷窺我們煉藥之事,因此他匆匆對杜姑娘說幾句話之後,便匆匆追去。杜姑娘對我說,因恐蒲兄有失,所以已派金總管等三人分三路追去,眼下只賸下南面的一路沒有人查看。兄弟當時便不管身上疲乏,即速向南路追上去,剛剛出了巷子不遠,突然見到一個漢子迅速地閃入一間門戶之內。那漢子形跡最啟人疑竇之處,便是遠遠一見到兄弟身影,立即舉袖遮面,跟著迅即閃入門內。」

  江南孤客呂東青聽出興趣,竟忘掉疲倦之事,插口問道:「耿兄見到這種情形,一定詐作不知,等到走近那門戶時,突然闖進去瞧一瞧那人是誰。」

  「呂兄說得不錯,兄弟正是這樣做,可是闖入門內之後,只見竟是座廳堂,內中闃靜無人,廳堂左右兩邊都另有門戶。兄弟留心一聽,發覺右邊的房中傳出可疑的聲響。當下疾闖進去,一進了門內,便已發現不妥,原來那處是個小房間,內中空無一物,連把椅子也沒有,更別說人影了。」

  江南孤客呂東青插嘴道:「兄弟實在愚笨得很,竟想不出那房內雖是空無一物,卻有什麼不妥?」

  耿青微微一笑,道:「呂兄不是黑道中人,自然不知其中玄妙。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普通的黑道中人,也不見得就懂得這個道理……」他略略停歇一下接著又道:「在黑道上這種情形稱為『甕中捉鼈』,但除非諳曉機關埋伏之道的人,也少有聽過這名稱。」

  呂東青道:「這就是了,但下面如何捉法,尚希耿兄有以啟我茅塞。」

  耿青道:「呂兄好說了,這不過是黑道中一種小詭計,那個房間空無一物之故,便是算定敵人落網之後,盡量不使有任何物件讓對方利用。說到捉鼈之法,最是簡單不過,只要對頭一踏入房內,房門一道特製的鋼門無聲無息地落下來,閘住門口出路。而房間四週的牆壁均經特別建造,掌打腳踢全無用處,這時那敵人就變成甕中之鼈,任人宰割了。」

  呂東青疑惑道:「既是這樣,耿兄怎樣出得來?」

  妙手巧匠耿青尚未回答,呂東青又接著道:「是不是耿兄機智過人,一見不對,立時退出那房間,以致對方詭計難施?不過如是這樣,耿兄又怎會耽延至今方始回轉?」

  「呂兄問得好,兄弟方自發覺不妙之際,身後又傳來『砰』的一聲,房門已被一道鋼門閘住。兄弟心想這一回真是終日打雁,今日卻教雁啄了眼睛,心中一陣難受,但又沒有法子,只好定心靜慮,觀察那房間。」

  他停了一下,似是回想當時的情況,然後又道:「這時突然一個陌生的口音傳入房來,那人說道:『姓耿的少安毋燥,蒲堅處境比你慘得多啦,你不過是甕中之鼈,他卻是離了水的魚兒……』那人說到這裏,話聲便戞然收歇,不論我怎樣喝罵相激,也沒有回音。」

  呂東青道:「那真是尷尬極了,耿兄後來怎樣脫困的?」耿青得意地笑一下,道:「兄弟細細觀察過那座房間之後,發現雖是堅牢無比,可是那道鋼門裝置得不大妥善。不是兄弟誇口,今日若果換了別人,就算武功比兄弟高上一倍,也不濟事。因為兄弟一生酷嗜各種小巧玩藝,所以身上一直帶著一批小巧工具,這一回卻碰上施展的機會。是兄弟將吊住鋼門的鋼纜暗道慢慢弄開,然後方能用上力量,將鋼門拉起兩寸,一方面用匕首的柄墊住在鋼門底下,這樣鋼門便離了地,露出一條兩寸寬的縫隙。這時兄弟再縱落地上,把鋼門抬起,終於出困!幸而其時那座屋內已無人看守,否則外面的人只要在墊塞鋼門底下之時,把匕首取出去,兄弟那時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因那扇鋼門重達千斤,就算墊高之後,可容雙手插入用力,也不易抬起來。何況對方取走匕首,根本無法出力,那時只好認栽啦!」

  呂東青道:「耿兄的機智令人佩服,只不知出困後可曾找到蒲堅兄?」

  「沒有,兄弟弄了四個時辰,才能脫身,這時已是子時,那座屋內到處一片黑暗,闃無人聲,似是荒棄已久的空宅。兄弟仔細查看一遍,沒有發現蒲兄蹤跡,因此猜想他一定在別處受困。」

  「這件事太奇怪了,可惜目下煉藥已到緊要關頭,無法與大家商量對策。」

  耿青振起精神,道:「本該輪到蒲兄替換,他既然不在,兄弟就先行替一位出來。」

  江南孤客呂東青正在凝神尋思,隨口道:「這樣只好請耿兄多辛苦了。」

  耿青說了一聲「那也不算什麼」,便進房去了。呂東青突然想起蒙面人剛剛把自己換了出來,這刻耿青尚可以多休息一會,正要說時,耿青已隱沒在簾後,他只好把話吞回。

  恰好外面有人進來,呂東青一看,來人乃是辣水仙杜筠,不覺面色一沉。杜筠卻沒有注意到,訝然問道:「噫,蒙面兄上那兒去了?」呂東青道:「他見蒲耿兩位兄台未曾回來,所以先把兄弟替下來休息。」

  杜筠哦了一聲,作出恍然大悟之狀。呂東青眉頭一皺,道:「但剛好耿青兄已回來了……」他說出此話之時,雙目凝注在杜筠面上,暗暗視察她的神色。

  杜筠微微一怔,道:「他回來了?」呂東青接口道:「杜姑娘覺得很意外麼?」杜筠又怔一下,看他一眼,當下發覺呂東青神色有異,立刻淡淡一笑,道:「他本是要追上蒲兄,以防有失,想不到兩個人都一去沒有消息。現在耿兄已經回來,小妹自然感到意外之喜。這樣說來,蒲兄也必定無恙歸來了?」

  江南孤客呂東青搖搖頭,算是回答。此時突然感到甚為疲倦。忽見那勾魂浪蝶香如海走出來,他雖然已坐了四個時辰,但面上毫無倦色。呂東青看出之後,禁不住冷哼一聲。

  勾魂浪蝶香如海一生以奸狡機智出名,聽到江南孤客呂東青的哼聲,望他一眼,見他倦容滿面,腦筋一轉,不但已知他冷哼之意,連對付的法子也想好於心。

  他故意裝出不大願意說話的神情,淡淡道:「呂東青你冷哼一聲,有什麼用心?」

  江南孤客呂東青最瞧不起此人,同時不久以前又曾經口角過,這時見他神態倨傲逼人,如何忍得住這口氣,立刻冷笑道:「以我所知,沒有一人出來時不是疲累欲死,但你卻好像根本未用過力。我就不信閣下的功力強過房中任何人,分明你始終未曾出力。」

  勾魂浪蝶香如海哂道:「你真愛管閒事,我看你這個孤客的外號得改動一下,你說我沒有出力,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江南孤客呂東青氣得七竅生烟,尚未答話,杜筠看出兩人弩張劍拔,大有出手一拚之意。眼珠一轉,搶先道:「兩位且談一下,小妹去取些茶水來……」說罷,向勾魂浪蝶香如海微笑一下,便出房去了。

  勾魂浪蝶香如海瞧出杜筠有鼓勵自己出手之意,腦筋連轉,突然大聲道:「此處又臭又悶,我到外面去吸口乾淨的氣……」說時大踏步走出房外院中。

  江南孤客呂東青那裏忍得住,追出院外,戟指喝問道:「你的話是什麼意思?我老實跟你說,你的身上才是又臭又悶,都是下五門的味道。」

  勾魂浪蝶香如海從袖中摸出一把長達兩尺以上的描金摺扇,瞇起眼睛,道:「你敢當面侮辱大爺!」

  呂東青在腰間掣出一支兩尺五寸長的金笛,冷笑道:「就算罵你又怎樣,不服氣接我一笛……」只見他手起笛落,疾點對方中盤「璇宮」、「玉闕」、「紫宮」三處大穴。那江南孤客出身於黃山派,後來又得到江南名家陳維揚傳以名震武林的「神仙步」,竟然自成一家。目下他雖是力乏手軟,但仗著步法神奇,笛招功深,第一擊不中,跟著連環進攻,氣勢凌厲異常,不愧是江南大負盛名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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