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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雲秋心道:「為甚麼不?我活在世上唯一的理由,就是能夠與你常常在一起。但到了我年老之時,容顏凋謝,醜陋難看,別說是你,連我自己也嫌棄自己呢!」

  她的面上現出一種奇異的美麗,極是哀艷動人。裴淳忽然發覺她唯有在這種不幸之中,才發散出令人悸顫的美麗。

  他慢慢道:「一個人的美醜,並不是最要緊的,況且世上有哪一個人能夠不衰老呢?」

  雲秋心道:「所以我寧可現在死掉,因而只要你有生之日,記憶中的我,總是現在的樣子,永不衰老。」

  裴淳無法駁斥,忍不住搖頭道:「真是胡說,試問你死了之後,對你我有甚麼好處?」

  她沒有做聲,院中傳來梁康的聲音,道:「你們再談幾句就過來吧。別耽誤過久。」

  裴淳應了一聲,一手抓住她,不讓她起身出去,原來當她站起之時,他陡然覺得心中一陣傷感的痛楚,難以抑制,以致湧出淚水。

  雲秋心怔怔地瞧著他,柔聲道:「你當真為我感到如此痛苦?」

  裴淳長嘆一聲,道:「你若是不治而死,我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再歡笑了。」

  這短短的一句話,比千言萬語都有力量。雲秋心驚道:「倘若如此,我豈不是很對不起你?」

  她迅即下了決心,又道:「好吧,我一定努力活下去,但最好有個甚麼法子使我更加堅決。」

  他們一道出去,到達靜室之中。

  普奇等五人都在此宅四周守望,室內只有梁康、李星橋、博勒、裴淳和雲秋心等五人。

  梁康吩咐雲秋心臥在軟榻上,說道:「你只須全心全意相信我,聽我的話去做就行了。我將盡其所能減輕你身體上種種痛苦。現在你先後服三種藥物,服過藥之後,我便以點穴手法使你失去大部份的感覺和知覺。你還有甚麼話要說的沒有?」

  這好像叫她說出遺言一般,人人心頭大震,雲秋心念念不忘想著一件事。她曉得自己天生悲觀消極,所以求生的信心實在不易堅持下去。她也懂得醫道,知道一個人若是到了生死邊緣之時,最要緊的是精神力量,若然求生的意志堅強無比,往往可以戰勝死亡。

  她突然出一個法子,說道:「裴淳,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裴淳忙道:「說吧,甚麼事我都可以答應。」

  雲秋心道:「假如我死了,你也得陪我,不能獨自活在世上。」

  旁邊之人無不大吃一驚,梁康連面色都變了,心想她的性命有八成救不活,除非出現奇蹟。因此自己若是救不活她,豈不是連裴淳也給害死?

  裴淳卻毫不遲疑,說道:「好,你一向膽子很小,若是獨自到了冥府,一定很害怕,我自應陪你。」

  雲秋心向李星橋道:「李伯伯,你准許他陪我麼?」

  李星橋心中雖是十分震動,但目下既然裴淳都應承了,豈能不准?當下凜然道:「我准許他陪你。」

  雲秋心淒然微笑,道:「其實我一萬個不願他也死了,他年紀這麼輕,前途遠大,決計不能夭折。」

  李星橋真想問問她既是如此,何必拉他下水?只聽她又說道:「裴淳,假如我們都活下來,我以後便不強留你陪我,但願你明白我的意思。」

  直到她服過藥昏睡之後,眾人才推想出她的用心,敢情是憑藉裴淳生命的危險而支持她求生的意志,因為她萬萬不肯讓裴淳也跟她死亡,所以她非堅強求活不可。

  這個道理雖是想通,可是雲秋心卻不曉得她難有希望獲救的真相,以致白白把裴淳也帶到鬼門關之前。

  鄰房之火爐生旺了七八個,都在煮藥或炒藥。他們四人走到院中,還聽得見炭火燃燒及藥汁沸騰之聲。

  梁藥王說道:「今日之事關係重大,許勝不許敗,山人還須想出萬全之計才行。」

  李、裴二人都不做聲,博勒抓抓鬚子,說道:「某家但望能有萬一之助。」

  梁藥王眼中一亮,道:「唉!山人居然把博勒兄忘記了,眼下已可以解決不少難題。」

  博勒大喜道:「想不到某家當真可以出點氣力,梁兄儘管吩咐。」

  梁康道:「從現在起,博勒兄須得與山人在一起,寸步不離,一則可以指示出雲秋心有所反應之時,是那幾種毒藥的力量,免得山人耗費觀察和試驗的時間。二則又須仗博勒兄的毒藥之力,在危險關頭迅速挽救秋心的性命。」

  博勒欣然道:「某家自當跟隨著梁兄。」

  李星橋卻想起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目下防守的人手已嫌不足,博勒的武功雖然不足與一流高手抗衡,但若是敵人使用人多密襲的戰術時,他的毒技正好以一當百,舉手之間,制倒身手較次的敵人。

  此時梁康和博勒開始忙碌起來,準備種種應用之物,李星橋率了裴淳四下巡視一遍,問過普奇等人,得知平安無事,便又回到靜室中。

  梁康正在向博勒說道:「剛才她服下的三帖藥,力道強猛,定可以把肝臟中的毒素完全驅出。但肝臟一旦恢復機能,其他的內臟及全身的毒素就受到壓力,此時正反兩種力量萬一不平衡,她便登時喪命,這是第一道險關。」

  博勒微微一笑,道:「某家省得此意。」於是便與梁康兩人分坐軟榻兩邊的椅上,各人拉出雲秋心一隻手,按在脈門上。

  過了一陣,雲秋心身體一陣痙攣,額上沁出汗珠,博勒用小指上的尖長指甲向她手上掐去,轉眼間雲秋心的痙攣便停止了。

  然而過了片刻,她呼吸突然沉重,面色赤紅如火,也出了一頭大汗。

  梁康手中已拈著一根銀針,此時迅速向她頸側穴道刺下。

  雲秋心頓時又恢復常態。裴淳見她如此受苦,心下慘然,忖道:「天知道你們該不該救她?說不定讓她自自然然地死去,對她更好一點。」

  梁康和博勒低聲商議救治雲秋心的細節,尤其著重在如何急救的種種手段,把萬一發生的危險都研討過,設定對策。

  接著便又開始醫治,第二步是把脾胃中的毒素消除,原來雲秋心自幼以各種毒藥當食糧,不但是全身筋骨血肉都含有毒質,連五臟六腑也莫不如此。她年幼之時,天真漫爛,不知喜愁滋味。及至長大了,已識苦樂,便從肉體影響到她的情緒,整日愁眉含怨。直到如今,已因愁緒、肉體的交相影響,而到了生命的盡頭。

  梁康手中雖有起死回生的靈藥,但是雲秋心體質與常人完全不同,所以須得使用種種手段和無數藥物,把她體內毒素完全驅除,然後才能給她服下續命靈藥。現下他便是逐步把各腑臟的毒素驅除,進一步再驅除全身皮膚筋骨血肉中的毒素。但在進行之際,驅毒之力和其他部分毒素之力若是不平衡,她便立時氣絕斃命,再也救不活了。

  李星橋把雲秋心的生死交給梁康去憂慮,自己只擔心敵方到來侵擾之事。第一二兩日平安度過,第三日早上,普奇等宇外五雄也都感到危機迫近,因而微露不安的神色。

  到了中午時分,居然還不見敵蹤。閔淳用完功起身,胡亂吃點東西,便離房入廳,只見李星橋悄然獨坐。他行禮道:「李老前輩,敵方還沒有甚麼動靜麼?」

  李星橋道:「沒有。」

  閔淳道:「像這等日子,反而使人覺得不安,晚輩寧可對頭們早早到達,拼出個結果。」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們五兄弟每日只靠打坐個把時辰便算是休息,可真苦了你們。」

  閔淳搖頭道:「老前輩這話太見外啦!只不知雲姑娘玉體如何?」

  李星橋道:「大有進展,捱過明日,便是秋心自力更生的時候。其時梁兄也毫無辦法相助,須得由她自己奮鬥。涉歷過那三日三夜在輪迴上翻滾的險關之後,才能活命。」

  這些話,閔淳前此約略聽梁康提過,曉得雲秋心由於體質的影響,使她的性情變成十分憂鬱多愁。目下因體質被梁康改變,又波及情緒,以致引起她精神遊離恍惚。這時,她必須具有極堅強的求生意志,才能對抗精神遊離中種種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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